馬哥腦子里“嗡”地一聲,徹底傻了。
他眼楮瞪得像銅鈴,嘴巴張著,血糊糊的臉上肌肉抽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憑據呢?
當時就倆人在場,連張紙頭都沒留。
自己光想著那滾圓的身子了……
一股極致的恐慌和絕望徹底淹沒了他。
他十幾年攢下的棺材本啊!
就這麼……沒了?
就他娘的換來摸了兩把?
他猛地跳了起來,也顧不上腿疼,喉嚨里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那……那我該咋辦?咋辦啊?!”
那聲音尖銳得都變了形。
陳冬河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兩手一攤,臉上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你問我?我問灶王爺去?對付這種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的滾刀肉,天王老子也沒轍!”
“只能說,活該!你自己樂意!估計那騷娘們兒也沒少給你甜頭嘗嘗吧?不然能掏出三百塊巨款?”
他像是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唱的這出王八戲,關我屁事!自個兒慢慢品去吧!”
最後那句“三百塊”像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馬哥心里最疼的地方。
他徹底瘋了!
腦子里只剩下那三百塊大洋和李紅梅那騙子的臉。
也顧不上身後被抓的兄弟,完全憑著本能,踉踉蹌蹌,帶著一股子豁出命去的凶狠勁兒,一頭就扎進莊稼地,朝著縣城方向發足狂奔!
陳家屯的漢子們目送著他消失在玉米地的盡頭,那狼狽蹣跚,帶著絕望的身影,讓不少人臉上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有人撇嘴,有人咂摸嘴,最終都化作了搖頭和一聲嘆息︰
“這蠢犢子……”
陳冬河沒讓任何人去追。
扣住地上這十幾個人足夠了。
馬哥?他跑不了。
讓他去狗咬狗吧!
最好能在人堆里把李紅梅扒拉出來。
只可惜,自己今天是新郎官,沒法跟去親眼看看這場鬧劇的高潮了。
清脆的鈴鐺聲和小吉普特有的引擎轟鳴由遠及近。
林大頭果然面子大,動作快,是開著他那輛稀罕物來接公安的。
塵土飛揚中,車子“吱呀”一聲停在路邊,公安同志動作利索地下了車。
同車而來的,還有王凱旋。
他推開車門跳下來,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臉上原本的笑意在看到河灘上這混亂場景時瞬間凝固︰
“冬河?這是咋搞的?喜酒還沒喝上,先干上仗了?”
聲音里帶著詫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陳冬河今日娶妻擺酒,是他人生頭等大喜事,自然不會落下王凱旋。
這年頭鄉下辦喜事,不興城里那套大紅請柬,相熟的朋友鄉親,提前吆喝一聲便是知會。
王凱旋得了信兒,恨不能插翅飛來。
無奈單位里事務纏身,硬是緊趕慢趕,才在陳冬河拜堂成親前踩著點進了院門。
他是正經長輩,這份禮數不能缺。
他對陳冬河,是打心眼里看重。
沾滿泥點的吉普車剛剎住,王凱旋裹著半敞的軍綠棉大衣,腳下生風地直奔陳冬河。
布滿厚繭的大手重重拍在陳冬河簇新的靛藍布褂肩頭,聲音壓得極低,只夠兩人听見︰
“冬河啊,你這喜酒擺得排場,順道還給叔捎了份功勞上門。”
他下頜朝牆角努了努,那幾個被麻繩捆成粽子,蜷在牆根下的混子正瑟瑟發抖。
“擱旁人身上,這叫禍事。擱你這兒……嘿,毛毛雨啦!”
他倏地轉身,利落地朝身後幾個目光精亮的年輕人一揮手︰
“甭耽擱,直接押回去審利索。我這邊也摸摸底細。”
他環視一圈青山村那些裹著臃腫棉襖,臉頰凍得通紅的鄉親,語氣斬釘截鐵。
“咱青山村的父老,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實誠!”
手指倏地點向那幾個垂頭喪氣的混子,眼神陡然轉厲。
“至于這幾個腌 貨色?滿臉的歪門邪道。烏泱泱一幫子,欺到冬河一個頭上,這不是尋釁滋事是啥?擺明了以多欺少!”
“這號人,輕饒不得。得下狠手治,給他們刻骨銘心記著,省得往後繼續禍害四鄰!”
這話落地,場上的人精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這是鐵板釘釘,給事情定了性。
那幾個穿著洗得發白公家制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上前薅住地上七八個人的後脖領,像拎蔫雞崽般拽起來,推搡著往外走。
混子們面如死灰,大氣不敢出,心徹底沉到了冰窖里。
陳冬河背後,竟立著這麼一尊真神!
那人是誰,他們這些小嘍�@鬧 敲鰲 br />
道上混飯吃的,眼力見是保命的本錢。什麼人能捏,什麼人踫不得,心里都揣著本明白賬。
誰能想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鄉下小子,竟能勞動王凱旋這尊大佛親自來撐場面?
瞧兩人那股熱乎熟稔勁兒,關系絕非泛泛之交。
這回,當真是踢到了燒紅的鐵板,撞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
原想著進去蹲個十天半月,權當歇腳。
此刻看清了陳冬河的“根腳”,個個悔得腸子都青了。
馬哥這是把兄弟們往閻王殿里領啊!說啥都晚了。
幾人眼神一對,默契地閉緊了嘴。
他們清楚,眼下唯有老實認栽,或許還能落個態度好。
若是再鬧騰,誰知道這位“王叔”會給扣上什麼嚇人的帽子。
今天可是陳冬河的大喜日子,他們一大幫人沖進喜宴上動手?
光想想都覺得荒唐透頂。
如今被逮進去,半點不冤。
陳冬河眼見風波平息,緊鎖的眉峰舒展開,露出真切的笑容︰
“王叔,您里邊上座!您能親自來,可是給咱家添了大光彩!”
王凱旋故意板起臉,眼角的細紋卻泄露了笑意︰“臭小子,說啥外道話?我不是頂著啥帽子來的,我是你叔!是你正兒八經的長輩。”
他往前湊近半步,聲音里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前些日子,你幫叔那個大忙……”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余一聲輕嘆。
“沒你伸手,叔這回怕是……”
話鋒陡轉,臉上重新堆起爽朗,大手一揮。
“行啦!你小子是塊好料,往後日子指定芝麻開花節節高。等抱上大胖小子,那才叫真圓滿!”
陳冬河朗聲笑起來,院子里頓時歡聲笑語,恭賀聲四起。
時風尚簡,自然沒有舊時大操大辦的排場。
但拜天地高堂,迎新娘子入門的規矩,一樣也沒落下。
滿院喜氣蒸騰之時,另一處,寒意卻砭人肌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