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雪道,靜得能听清她自己心跳。
每一步踩在凍硬的雪殼上,都發出刺耳的“咯吱”聲。
離那團溫暖的光,那誘人的肉香氣越來越近。
離那個身材挺拔,眼神亮得像鷹隼般銳利刺人的男人,也越來越近。
噗通!
毫無預兆地,就在離陳冬河只剩下三四步遠的當口,李紅梅身體猛地往前一撲,重重地跪在了凍得如同鐵板一樣的雪地上。
膝蓋骨砸下去的悶響听得人心頭一跳。
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鼻尖凍得通紅,上面還蹭著髒兮兮的雪沫子,聲音淒楚得像快斷氣的貓︰
“冬河哥……我求你了……你救救我吧!我娘……我娘她……要把我賣給後屯那個五十多數的王老鰥夫……換錢給我二哥治腿啊!冬河哥……”
她手腳並用往前膝行了兩下,揚起頭死死盯著陳冬河的眼楮,那眼神里全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我求你了!就二百塊錢!你花二百塊把我買了吧!往後……往後我給你當牛做馬,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伺候你……伺候咱爹咱娘都行!我真不願意跳進那個老棺材瓤子的火坑里啊!”
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
眼見陳冬河只是抿緊了薄薄的嘴唇,臉上沒有半分波瀾,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她的心頓時又往下沉了幾丈,慌得不行。
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不遠處灶膛邊那個沉默,卻極具壓迫感的身影,趕緊又把頭壓得更低。
聲音輕得幾乎只剩氣音,帶著一股子孤注一擲的煽動和抖顫︰
“冬河哥……我知道……知道明天是你……娶小雪姐的好日子……可……可我啥名分都不要!真的!”
她抬起淚眼,目光怯懦地再次掠過林大頭站著的方向,又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來,頭埋得更深。
“只要你……你肯拿出那二百塊錢……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偷偷的……咱倆偷偷過日子都成……我不讓她知道!”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卻又帶著一種扭曲的誘惑。
“你……你要是不信……咱……咱現在就……就到旁邊小樹林去……我給你……給你……”
那後面半截子話,雖然卡在喉嚨里沒完全吐出來,但那意思,已經赤裸裸地攤開在冰冷的雪地里。
她像是終于鼓足了最後一點勇氣,又像是徹底放棄臉面後的豁出去︰
“以前……以前那些事兒,都是我娘她指使逼我的!我真沒辦法了!”
“我不想再回到那個不是人待的爛窩里去了!冬河哥,你就當積德做善事,拉我一把吧!不然我真活不下去了!”
她把所有的指望和這破釜沉舟的賭注,全押在了對男人所謂“偷腥本性”的那一點點可憐的僥幸之心上。
就在不遠處的灶口旁,林大頭沉默著,彎下腰又往燃燒的灶膛里添了幾根劈柴。
躍起的火苗映著他那張皺紋深刻,眉頭緊緊鎖成一團的臉膛。
他沒有上前插一句話,只是像一尊守夜的門神,安靜地守住這院子的光明,也守住一個最有力的證人位置。
他相信陳冬河拎得清。
但萬一冬河心一軟真被纏進去,他也得立刻沖上去把他薅回來。
陳冬河听著李紅梅這番交織著哭喊,精細算計和廉價“奉獻”的陳詞濫調,心頭最後那點不忍也徹底化作冰渣子,只剩下尖銳的諷刺和冰冷的清醒。
李紅梅的心里頭像是揣了一百只兔子在橫沖直撞,七上八下沒有著落。
她之前的盤算可謂周全。
想著趁著夜深人靜,摸進陳家那幾間平房里頭,要麼仗著“名節”相逼,要麼憑著自個兒這還算年輕周正的身子去勾一勾、撩一撩。
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在這夜深人靜又臨近洞房花燭的當口,保不齊就會心下一軟或是一時沖動。
可她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這深更半夜,陳冬河家本該熄燈靜歇的院子里竟然亮如白晝,那位鐵面無私的林業隊長林大頭就蹲在灶口旁邊!
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陳冬河听著她這番掏心掏肺的哀求,臉上硬是連一絲漣漪都看不見,平靜得像深井的冰面。
這反而讓她心底涌起無邊的恐懼。
陳冬河甚至懶得去理會她最後那句明晃晃的下作話。
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禾爆裂的 啪聲,熱鍋蒸騰起的微弱水汽聲,還有李紅梅那因緊張而過于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李紅梅那顆心一點點往下沉,即將沉到冰窟窿底的時候,陳冬河終于動了。
他沒去攙扶跪在雪地里的人,反而向後退了小半步。
這動作幅度雖不大,那份刻骨的疏離卻表達得明明白白。
他將手里那柄刀口猶滴著冷水,刃上還沾著幾根沒刮淨硬毛茬的沉甸甸剝皮砍刀,重重地撂在旁邊的木頭案板上。
那 當一聲悶響,不偏不倚砸在了李紅梅緊縮的心口窩上。
讓她整個人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抬起婆娑淚眼,撞上他銳利的視線。
陳冬河的眼神在沉沉的黑夜里,在灶火跳躍光焰的映襯下,澄澈冷冽得如同寒星,里頭尋不見半絲情欲的波動或是意志的松動。
他臉上沒有任何怒氣,聲音听起來甚至算得上平和。
可吐出的每個字,都像經過河灘冰冷河水洗練過的青石頭,沉甸甸地砸落下來。
“李紅梅。”
這三個字,連名帶姓,帶著冰冷的霜氣。
“你起來!”
李紅梅像被凍僵在原地,膝蓋死死釘在冰冷的雪殼里,抱著最後那點虛無縹緲的僥幸死死不肯松手。
陳冬河也懶得管她起不起身,他銳利的目光越過她低垂的發頂,投向院子深處被灶火拉扯得變形的陰影。
話里听不出溫度,只有鐵石般的堅硬。
“我陳冬河這個人,這輩子認準了李雪,那就生生世世是她。”
“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就敢給她搭梯子。她稀罕河里的王八,我二話不說就扎進冷水里給她抓。”
“旁的女子,管她是七仙女下了凡塵,在我陳冬河眼里頭,也就比路邊的土坷垃強上那麼丁點兒,踩上去都嫌膈腳!”
這話像一把燒紅的小攮子,狠狠捅在了李紅梅的心上。
她煞白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了個干淨,嘴唇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