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生的臉,徹底黑得像糊了鍋底。
他行醫十幾年,難纏的家屬見過不少。
可像眼前這個蠻不講理,倒打一耙,活驢一樣撒潑的滾刀肉老虔婆,還是第一次遇到。
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他猛力一掙甩開賈老虔婆揪住衣襟的手。
因為是憤怒之下出手,力道不免大了些。
猝不及防的賈老虔婆像個麻袋片似的被狠狠甩開,腳下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短暫的愣神之後,她順勢往冰冷的水磨石地上一癱,兩條干腿胡亂蹬著,扯開破鑼嗓子就嚎哭起來,聲音尖利得能刮破人耳膜。
“打人啦!穿白大褂的打殺人了啊!要死人命啦!快來看啊!醫院欺負鄉下人沒王法啦!”
先前的吵鬧早驚動了走廊里幾間病房的人。
此刻听到這撕心裂肺的慘嚎,更多人圍攏過來,擠在狹窄的過道里,伸著脖子探頭探腦地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場面。
瞧著地上那滾得一身灰,哭天搶地,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的老婆子,一些不明所以的病人和家屬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同情和茫然。
被污蔑的醫生氣得渾身發抖,手指哆嗦著指著地上的老虔婆,臉漲得通紅︰
“你……你你你……你這是血口噴人!是顛倒黑白!是胡攪蠻纏!”
賈老虔婆一見有人圍觀,特別是看到幾張臉上浮著對她的可憐,那股潑勁兒像是被澆了油的火,騰地燒得更旺了。
她一骨碌坐直,張嘴那瞎話就像爛泥塘里翻出的髒水,嘩嘩地往外倒,直潑向醫生︰
“我胡攪蠻纏?分明是你們這大醫院,看我們孤兒寡母土里刨食的沒根基好欺負!想訛錢!”
“我兒子……他不就是上山不小心被野狼叼了幾口嗎?”
“那血糊啦啦的看著是嚇人,可也不至于讓你個大夫嚇破膽子亂來吧?”
“我算看明白了!”她猛地一轉臉,手指頭直戳向旁邊面無人色,縮在牆角的李紅梅。
“我可听得真真兒的!你剛才把他哥倆都轟出去那會兒,攆走了那個小護士,關起門來……”
“你……你就對我閨女動手動腳,還捏……還捏她腰!我隔著門縫親耳听見你說的,你說不截肢俺家小寶就活不成!”
“你還說,只要我老婆子……我點頭答應把閨女給你……給你糟蹋了……你就有門路想法子救他腿!”
她扯著嗓子沖著圍攏的眾人哭喊。
“大家伙兒都來評評這個道理啊!我們娘仨是老實巴交土坷垃里爬出來的苦命人,進了這縣醫院的金鑾殿,就是羊羔子掉進了狼窩啊!”
“他們不光要錢,還要糟蹋我閨女的身子啊!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了?!”
人群瞬間一片嘩然。
投向那年輕醫生的目光,充滿了懷疑、鄙夷和熊熊燃燒的憤怒。
醫生氣得眼前發黑,太陽穴突突地跳,血壓瞬間 了上去,指著賈老虔婆,聲調都變了︰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喪盡天良的混賬話?你這老……你這是憑空造謠!是血口噴人!”
他氣得胸口起伏,想辯解卻又氣得有些結巴。
“就是你說的!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賈老虔婆跳起來,那枯槁的手指頭差點真的戳到醫生鼻尖上,嘴里噴出的唾沫星子像下雨。
“剛才就在手術室外面那個角落,就我們娘倆兒,你賊眉鼠眼地把護士支走,關上門就對我閨女動手!”
“我親耳听見你那些下流話!大家伙兒都听听,他還是個人嗎?還是個治病救人的先生?啊?”
這番添油加醋,匪夷所思的誣陷,簡直是潑天的髒水兜頭澆下。
周圍的人議論聲更大,指指點點的聲音嗡嗡作響,像開鍋的水。
有人已經低聲罵出了“畜生”。
就在這亂哄哄快要失控的當口,一個頭發花白,穿著漿洗得雪白硬挺的白大褂的老者,在護士長的引領下分開人群快步走來。
他戴著老式的金絲邊眼鏡,面容極其嚴肅,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混亂的現場,沉穩卻帶著威壓的聲調瞬間壓住了嘈雜︰“肅靜!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絕不允許藏污納垢!”
“如果我們的工作人員真干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那年輕醫生,不容置疑地說︰“我們一定嚴懲不貸,立刻開除!送去法辦!絕不包庇護短!”
年輕醫生張了張嘴想辯駁,院長抬手止住了他。
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轉向仍在撒潑的賈老虔婆。
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審判錘。
“好!既然現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內部恐怕也說不清了,那就請公家、請派出所的同志來斷這個案!”
“現在,護士長,立刻給公安局打電話報案!”
他頓了一頓,目光如手術刀般銳利地剜過賈老虔婆那雙閃爍不定,布滿血絲的三角眼。
“不過,在報案之前,我得提醒你這位大嬸一句。”
“之前這位主治醫生,帶著醫囑去跟你說明病情、告知風險,並要求你簽署手術同意書時……”
“旁邊可一直有兩位當班護士和外科的李副主任,三人全程在場見證簽字。”
“做偽證誣陷好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情節嚴重,可不是批評教育,那是要蹲笆籬子吃牢飯的!”
院長聲音陡然一沉,帶著刺骨的寒意,逼視著賈老虔婆。
“同樣,如果你是憑空捏造,惡意誣陷我院工作人員,意圖敲詐勒索……那我也絕不會輕饒!公堂之上,自有公道!”
“現在,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澄清事實!想清楚了再開口!你說出的每一個字,摁下的每一個手印,都得擔責!擔天大的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