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隊的人前腳剛走,陳冬河的目光便落在了院里院外那些摸著黑趕來的鄉親們身上。
他心里透亮,這些左鄰右舍,全是沖著他陳冬河的面子才深一腳淺一腳上山的。
李家屯這檔子糟心事,要是沒他領頭,陳家屯的人絕不會大半夜跑來沾一身腥臊。
他臉上掛著爽朗的笑,聲音洪鐘般響起,穿透了深夜的寒氣︰“今兒個咱沒白忙活,攏共放倒了二十七頭狼!這些狼,咱不賣!”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環視著眾人一張張被凍紅的臉膛。
“七頭,給今晚趕來搭手的爺們兒們分了,一人一份!這是大家伙兒應得的辛苦肉,也是咱屯子齊心協力的犒賞!”
人群里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悶呼,那是壓不住的歡喜勁兒直往外拱。
那可是實打實的肉腥葷!
在這剛過大寒沒幾天,年根底下也難見多少油水的年月里,比啥都金貴。
陳冬河接著大手一揮,把話擲在地上︰
“剩下那二十頭,咱家大用場!蓋新房子的時候,全都開膛破肚炖成大肉菜!”
“蓋房子是下死力氣的重活兒,骨頭縫都得使上勁兒,肚子里不揣夠油水,哪來的氣力扛大梁、壘山牆、上瓦片?”
這話一出,人群像點燃的炮仗,呼啦一下子炸開了鍋。
誰也壓不住那份歡喜了。
二十七頭狼啊!
就算扒拉干淨了心肝下水,光是淨肉也得小一千斤,厚墩墩地堆在那兒像座小山包。
好些人心里頭那算盤珠子立刻打得 啪響。
這寒冬臘月的,貓在家里也是摟著膀子閑蹲坑,閑著也是閑磨屁股。
去陳冬河家幫工,天天能撈著噴香的肉吃,自家就能省下一頓嚼谷,還能讓一家老小沾點葷腥解饞,多美的事!
再往深了一琢磨,陳冬河之前可是拍過胸脯的,去干活的,不光工地上管飽,一家老小也能跟著沾光吃上幾口熱乎飯。
這不是光棍漢的飽飯,是管一家老小的大鍋飯吶!
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上哪兒找去?
眾人索性也不再耽擱,七手八腳地幫忙抬起沉甸甸的狼尸,挪到陳冬河家院門外那碾得硬邦邦的空地上。
陳冬河二話不說,從後腰皮鞘里抽出他那把磨得 亮的剝皮剔骨刀。
手腕一抖,銀亮的刀光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閃過一道寒弧,當場就利落地收拾起那七頭狼尸。
快!利索!
他那手刀工使出來,看得幾個常鑽老林子的老獵戶,還有村里以宰豬殺羊出名的屠夫老張,都直了眼,下巴殼子快掉下來。
只覺得他那雙握刀的手,比藥鋪里最精細的戥子還準。
每一刀下去,肉塊的大小分量都跟用尺子比著切出來似的,分毫不差。
分得公平,分得精準!
來幫忙的爺們兒們接過那沉甸甸、還帶著冰碴兒濕氣和濃烈腥羶味的狼肉塊,心里頭除了沉甸甸的歡喜,更多的是拔地而起的震撼。
活了幾十年,誰見過這麼神乎其神,庖丁解牛般的本事?
絕對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肉分完了,陳冬河手腕一旋,那刀就穩穩地插回了皮鞘,動作干淨利落,像極了傳說中的武林刀客。
他目光掃過其他聞著信兒趕來,還眼巴巴瞅著熱鬧的鄉親,臉上笑意不減,聲音卻像摻了冰碴子,落地有聲︰
“今兒個山上山下的事,前前後後,眾位老少爺們都親眼瞅見了。算是從頭到尾,照了個亮堂堂!”
“往後要是李家屯那幫人再不講理,跑咱陳家屯的地界上來攪渾水、耍混撒潑,還望鄉親們能給咱做個憑證。”
“到時候好歹幫忙說句公道話,還咱一個清白公道!”
眾人連連點頭應和,臉上的笑容也正經了幾分,氣氛一下子肅然了些。
經歷了今晚這場驚心動魄,所有人心里都一片透亮。
給陳冬河幫忙,虧不著!
那油水兒,那實惠,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可要是不講道理想硬從他身上佔便宜薅羊毛……
嘿,那指定得吃不了兜著走。
陳冬河這人,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更不會慣著誰歪心眼子撒潑使賴。
等到圍觀的鄉親們也都揣著手,跺著腳,三三兩兩地各自散去,院子里總算清靜下來。
只剩下寒風掠過干枯樹杈的嘶嘶聲。
陳冬河的目光落在了剛推門出來的李雪臉上,四目相對,像火石撞鐵鐮, 地就擦出火星子。
李雪那張原本就白淨的小臉兒,霎時飛起兩朵鮮艷艷的紅雲,比新貼在門窗上的紅窗花還要亮眼嬌羞。
緊接著,丈母娘李幽蘭也踩著門檻走了出來。
陳冬河心頭一凜,趕緊搶上前兩步,順手抄起屋門口掛著的厚棉簾︰
“嬸子!您快進屋暖暖,外頭這風跟刀子似的,能割透棉襖!”
李幽蘭借著燈光,看著眼前這個英氣勃發,愈發顯得挺拔精神的女婿,越瞅心里頭越熨帖。
臉上的笑意也像化開的糖水,柔和地漾開︰“冬河啊,往後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待我家小雪兒。”
她拉過女兒那雙凍得有些冰涼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溫熱的手心里拍了拍。
“這孩子,打小跟著我這個沒本事的娘,孤兒寡母的,吃過多少苦,遭過多少白眼啊?”
“這些年,我們娘倆沒少收到你們家送過來的苞米面兒、二碴子,這些情誼全都記在心里了。”
“嬸子是看著你光屁股蛋子玩泥巴長大的,知根知底,曉得你不是那沒心肝沒情義的畜生秧子。”
“要不是摸準了你是個靠得住的實誠後生,嬸子就是豁出去這張老臉皮子,也斷斷不會把小雪兒這顆心頭肉托付給你!”
陳冬河腰板瞬間挺得溜直,像是立了軍令狀,聲音斬釘截鐵,每個字都砸在地上當啷響︰
“嬸子!您放一萬個心,把心妥妥地揣回肚子里!小雪在我這兒,啥時候都是頭一份!比我自個兒的命筋子還要緊三分!”
李幽蘭看著女婿那堅定的眼神,心底最後那點懸著石頭也落了地,欣慰地點頭︰
“好!大老爺們兒說話,落地就得砸個坑!記住你今天這話就成,嬸子信你!”
她慈愛地看著女兒羞得快要滴血的臉,又轉向陳冬河,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規矩︰
“今兒晚上,小雪兒得跟我回娘家。沒商量!明兒個是你們倆這輩子頂天大的好日子,老理兒老規矩一步也不能廢。”
“你得打發吹鼓手抬著花轎,排排場場地來家里接親!”
“咱們兩家雖然是比鄰家,就隔著一道柳樹趟子幾十步路,但這出閣、迎娶的禮數,一點也不能含糊!”
“紅蓋頭要蒙上,轎子門檻要邁過,火盆也得照老規矩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