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老弟啊,咱們公家有公家的章程,規矩不能破。有一樣,咱得提前說好。”
“往後啊,要是在這方圓百里的地界,哪個屯子真撞上了凶殘得邪乎,老百姓實在扛不住的大家伙,隊里也覺得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你老弟得了信兒,看能不能在方便的時候,伸把手幫襯一把?”
林大頭看著陳冬河的眼楮,語氣誠懇地解釋道︰“你可千萬別誤會啊,絕不是給你攤派硬任務!咱是實在信得過你這身本事!盼著有你鎮著點,好護著這一方水土的平安呢!”
陳冬河知道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很爽快地點頭︰“行!老林你把話放出去,林業隊下轄的這一圈村子,甭管誰家承包的山林、溝岔子里蹦出來收拾不了的狠角色,只管來喊我陳冬河!”
他話也沒說滿,留了余地。
“但有句話也擺在前頭,我干掉的畜生,東西得歸我!”
這既是跑山人的老規矩,也是他應得的本分。
林大頭大喜過望,嘴角咧到了耳根子,連聲答應︰“那是!那是必須的!老弟你出手是咱們的福氣,打來的獵物自然歸你!”
“要是白讓人把東西拿走,那不是打我老弟你的臉嘛?咱可干不出這種喪良心的勾當!”
這場面話說得敞亮,這合作兩邊都得了實惠,林大頭心里美滋滋地,覺得簡直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兩全其美的好事。
日頭已經開始往西山後面沉,林子里的寒氣像無形的紗幕,一層層裹上來。
冰面上,凍得像石坨子似的巨鯰內髒散發著濃烈刺鼻的魚腥味兒,被遺棄在那里。
陳冬河手里還有連頭帶骨卸下的一大堆,估摸著也有一百幾十斤的好肉。
他尋了幾根筆直粗壯的樺樹枝,手腕翻飛,幾下就用韌性的榆樹皮捆扎起一個簡易的爬犁。
林大頭吭哧吭哧地幫著把幾大塊凍得硬邦邦的魚肉拖到爬犁上。
陳冬河套上麻繩做的挽帶,腰一用力,輕輕松松就拖著那滿滿一爬犁魚肉,順著他們踩出來的雪道往回趕。
到了村口,林大頭樂得合不攏嘴。
他用自帶的粗鐵絲,把最大最厚的兩塊肉結結實實地捆在二八大杠的車前梁和後架上。
那濃郁得化不開的魚腥味直沖鼻孔,林大頭卻像聞見了龍涎香,毫不在意,嘴就沒合攏過。
特別是那半米寬,泛著青黑色的巨大扁平鯰魚頭骨,被他用鐵絲巧妙地固定在車把前面,晃晃悠悠地戳著,威風凜凜。
像個得勝還朝的將軍,炫耀著自己的戰利品。
“妥了!冬河,趕緊回屋暖和去吧!子彈的事兒你放心,我這就回去打條子,提前給你備好!”
林大頭翻身跨上車座,一只腳踩在冰冷的車蹬子上還不忘回頭大聲叮囑︰“我要是下鄉下片兒巡視去了,你直接找一隊劉隊長!憑條就鎖在我辦公桌左邊第二個抽屜里!他知道地方拿鑰匙。”
陳冬河站在村口的老榆樹下,看著林大頭在坑坑窪窪的凍土路上搖搖晃晃,艱難地蹬著車遠去,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這林大隊長,今兒這風頭算是出足了。
他彎腰拎起那兩只羽毛豐盈,早已收拾干淨的野雞,剛跨進自家那半人高的土坯院門,就听見上房里傳出低沉的談話聲。
其中一把略帶沙啞的中年男嗓,听著格外耳熟。
“爹,娘,我回來了!”陳冬河提高嗓門喊了一聲。
“嘩啦”一聲,那塊洗得發白的藍印花布門簾被從里面撩開,李雪那張帶著驚喜的秀氣小臉露了出來。
她臉頰被屋里熱氣燻得紅撲撲的,眼底的喜悅像一捧溫泉水,瞬間把山里傍晚那刺骨的寒氣都融化了。
“冬河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那兩只肥碩的山雞上,聲音像蘸了蜜,“進山打溜圍去了?”
陳冬河見她在家,心里也像被那爐膛邊的暖和氣烘著一樣舒服︰“嗯,林大隊長是貴客嘛,總不能干坐著。帶他進了趟老林子開了開眼,順手幫他釣了條魚,又在林子邊上撞到這兩只傻 子雞。”
他把雞遞過去,眼神自然地往堂屋那邊掃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正好你過來了,晚上有口福了,就吃你拿手的小雞炖蘑菇!土豆燒雞塊!”
李雪接過那沉甸甸的山雞,臉頰上飛起兩朵更深的紅雲,在昏黃光線里顯得格外嬌俏︰
“好咧,我這就去拾掇,快得很。冬河哥你快進屋吧,暖暖身子。”
她聲音壓低了點,帶著少女特有的羞怯。
“我大舅來了。正和我爹在炕上說話呢……像是……專程有要緊事找你商量。”
陳冬河一听“大舅”這倆字,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俯身湊近了李雪耳邊,嘴里噴出的熱氣撩得她小巧的耳垂也跟著泛紅。
他壞笑著打趣︰“商量?是琢磨咱倆那點頂頂要緊的人生大事吧?這可是正經理兒,是該請舅老爺來掌掌眼,拿個總主意!”
他故意把聲線拖長,帶著點痞氣。
“要不你這水靈靈的小白菜,天天擱我眼麼前晃悠,我這頭光棍惡虎瞅著能不心癢?”
“指不定哪天按捺不住想下手,薅回家去做飯暖炕生娃娃嘍!”
李雪羞得臉上騰地一下著了火似的,連小巧的鼻尖都紅了。
她佯裝氣惱地一跺腳,半嗔半羞地剜了陳冬河一眼,拎著那兩只雞扭身就鑽進了煙霧繚繞,飄著柴火香和鐵鍋味道的廚房里。
陳冬河嘿嘿笑了兩聲,心里那股甜絲絲的勁兒直往外冒。
他抬手掀開沉甸甸的藍花布棉門簾,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味、散裝白酒氣和烤熱土炕特有的干爽暖意撲面而來。
堂屋的土炕燒得溫熱。
坑坑窪窪的炕桌上擺著一小碟黑 的腌芥菜疙瘩,還有兩個掉了瓷的大白搪瓷缸子。
里面晃蕩著半缸子透明又辛辣的散白。
果然,他爹陳大山和李雪的大舅李國棟正盤腿坐在炕上,各自佔著炕沿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