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這兩個字像個小炸彈,在扛著狼尸的人群中炸開一片嗡嗡的議論。
每一張被寒風吹紅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愕與艷羨。
幾千塊,那是他們這些土里刨食,林場掙工分的人家,幾輩子都不敢想的數目。
有人下意識摸了摸身上補丁摞補丁的棉襖,又看看那堆成小山的獵物,眼神復雜。
陳冬河站在畫好的“大房子”旁,仿佛已置身其中,臉上是年輕人獨有的,對未來的篤定笑容︰
“是該花些錢!不過這次獵物值錢,正好把蓋房的錢預備出來!”
他轉向奎爺,語氣誠懇。
“奎爺您人面廣,這些建材,還得您費心幫我操持。”
“錢就從獵物里扣,我拿著那老大一摞票子還嫌扎手,不如直接換成磚瓦木料踏實!”
他頓了頓,聲音洪亮地對眾人說︰
“等料到了,開春動工!到時候還得靠咱陳家屯的老少爺們、嬸子大娘們幫襯!”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期待的臉,擲地有聲的說道︰
“我陳冬河把話撂這兒!來幫忙的,一天管三頓飽飯!至少一頓有肉!另外兩頓,白面饅頭管夠!”
“娃娃們也能來,搬搬磚,拾掇拾掇,保證都餓不著!”
這話一出,先前那些抬著狼尸心里還打著“分幾斤肉”小算盤的漢子們,眼楮猛地亮了!
兩頭狼算什麼?
那點肉分下來一家也就嘗個味!
可這蓋大房子一听就是大工程,短時間肯定干不完。
能吃他陳冬河家幾十天甚至更久的三頓帶油水的飽飯!
還是白面饅頭!
這在整個陳家屯都是破天荒的待遇。
想想就讓人肚子里咕咕叫,喉嚨發干。
白面饅頭,那是過年才舍得吃的好東西。
奎爺捋著下巴,眯眼笑著,心里暗贊這小子會來事。
當眾喊出來,一是給村里人情,二是把“錢馬上要花光”的事釘死了。
兩全其美。
有了這個“大房子”的盼頭,再加上兩頭狼分肉的甜頭,回村的路走得格外有勁。
當五架老牛車馱著那令人咋舌的駝鹿和棕熊,在眾人前呼後擁下浩浩蕩蕩進村時,整個陳家屯徹底轟動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出來看稀罕,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孩子們興奮地圍著牛車亂跑,有膽子大的想伸手摸熊毛。
陳冬河儼然成了村里的風雲人物。
他打獵的“事跡”在眾人口口相傳中,幾乎被渲染成了神話。
陳冬河沒在村口耽擱太久,利索地把答應好的兩頭狼剝了皮卸了肉。
跟著進山的四十多個漢子,每人手里都拎上了一斤多還帶著溫熱,滴著血珠的狼肉。
雖然腥臊,但也是實打實的肉!
個個喜笑顏開。
蓋房招工的風聲也就此在村里散開了,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開春。
陳冬河扛著一大塊自己留下的狼腿肉往家走,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
推開自家低矮,吱呀作響的木門,就見他爹陳大山黑著臉,像根老木樁子似的杵在院當中。
旱煙袋鍋子捏得死緊,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
他爹身上那件破棉襖沾著灶灰,顯然剛從三叔家串門回來。
“你擱外面都說了啥?!”
陳大山劈頭就問,聲音里帶著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剛從老三陳愛國家串門回來,一路上耳朵灌滿了那些“陳冬河要花幾千塊蓋房”的消息,腦子里亂哄哄的。
老娘王秀梅也從灶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灰,同樣是一臉的迷惘和擔憂,手里還捏著半拉沒揉完的苞米面。
他身後,三叔陳愛國跟著進來,偷偷朝陳冬河猛眨巴眼,努著嘴壓低聲音︰
“大哥,這小子是有點飄了!嘴上沒把門的瞎咧咧!這可不是好苗頭,得管管!要不……揍一頓?”
話是這麼說,陳愛國眼底卻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好奇。他穿著林場發的舊工裝,袖口磨得發亮。
陳大山狠狠瞪了陳愛國一眼。
陳冬河被三叔這“煽風點火”給氣樂了。
他放下沉甸甸的狼腿肉,沒理會老爹的怒氣,反而咧嘴一笑,語出驚人︰“爹,你們光听見我說要買幾千塊錢的磚瓦,就沒听見村里人說——您兒子我弄回來的這些山牲口,能值個大幾千上萬的?!”
“啥?!”
“啥玩意兒?”
“上……上萬?”
陳大山、陳愛國、王秀梅,三個人幾乎同時石化,六只眼楮瞪得像銅鈴,死死盯住陳冬河,仿佛听見了火星撞地球。
院子里只剩下寒風刮過柴禾垛的嗚嗚聲。
上萬塊,這數字超出了他們貧苦半輩子的想象極限。
陳大山手里的煙袋鍋子差點掉地上。
陳冬河看著他們那副震驚到扭曲的表情,心里那股得意勁兒就憋不住,添油加醋地講起“山中奇遇”︰
“這回進山,真是撞上大運了!老天爺開眼!四頭駝鹿……哦,就是犴達罕!”
“那公的犴達罕站起來比咱家房檐還高!還有一頭撞我手里的熊瞎子!那毛厚的,爪子比鐮刀還大!”
他比劃著,唾沫星子飛濺。
“奎爺也看了,這堆家伙什兒,妥妥的值錢貨!光皮子就能換不老少!”
“熊膽!熊掌!駝鹿的大角!全是值錢的好東西!再加上肉,萬把塊都有可能!”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遠處連綿的雪山。
“這片老林子,那就是咱家聚寶盆!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愛國听得嘴巴都合不攏,直到陳冬河唾沫橫飛地講完,才夢囈般咂咂嘴,喉嚨滾動了一下︰
“冬河,你……你現在能成這樣了?老天爺……”
他只知道佷子最近出息了,打獵本事見長。
可打死也想不到,這小子本事能大到兩天掙回村里人幾輩子都攢不下的錢!
這根本不是運氣的問題。
那是實實在在的拼命換來的本事!
看著三叔那震驚到恍惚的眼神,陳冬河心里一陣痛快。
他走過去拍拍陳愛國的胳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三叔,咋樣?動心思了?想跟我進山發財?”
陳愛國一個激靈,趕忙擺手搖頭,像被火燎了似的︰“得得得!你可饒了你三叔這把老骨頭吧!”
他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跑大車司機特有的疲憊,苦笑著道出辛酸。
“你以為大車司機光鮮?操不完的心,半個月一個月蹲在鐵皮罐子里,吃的住的都在車上。”
“車輪子轉著人就得熬著,骨頭縫都顛酥了!以前是沒法子……”
他看了一眼陳冬河年輕卻透著強悍力量的身體,自嘲地搖頭。
“可你這山是那麼好鑽的?跟你比?我這點本事喂狼都不夠格!”
“山里過夜,沒經驗能凍死喂熊瞎子!路在哪兒?啥草有毒能要命?啥風是要變天?哪片林子是熊瞎子的窩?這都得拿命一點點趟出來!”
“光說,能把那些草的名字、模樣、地方全刻你腦子里?”
他指著外面連綿的群山,語氣帶著敬畏。
“這山看著是寶,里頭是刀!沒幾年真功夫,別踫這口飯。”
看著三叔的反應,陳冬河笑了起來︰“還是三叔您看得明白!這口飯是真沒那麼容易吃。”
“所以啊,您好好跑您的大車,饞肉了上我這兒來拎!咱不差那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