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朝著東邊走了約摸兩百米,選了一棵需兩三人合抱的參天落葉松。
像只靈巧的狸貓,手腳並用,三兩下就攀上了離地五六米高的粗壯樹杈。
坐穩後,手在空中隨意一探,熱騰騰的肉包子連帶著一個扁鋁水壺便憑空出現在手中。
正是他之前去供銷社買的那只。
一口肉包子下去,滿嘴油香。
再灌一口鋁壺里的熱豆漿,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腸胃。
陳冬河舒服地哈出一口長長的白氣,背靠著冰涼堅硬的松樹干,目光穿透稀疏的枝葉,精準地投向之前那片空地,如同俯瞰獵場的鷹隼。
天空徹底亮了,灰藍色褪去,現出清澈的淡青底色。
薄霧仍未散盡,在林間緩緩流動,讓樹木的影子都模糊不清。
這個高度,視野足夠清晰。
山下的林愛民,被釘在樹干上,宛如一只展開翅膀卻瀕死的丑陋蛾子。
他清晰地看到了陳冬河那憑空取物的詭異一幕,渾濁的瞳孔因震驚和更深層的恐懼而放大。
林愛民渾身劇震,連鑽心的疼痛都忘了片刻,眼珠差點從眼眶里迸出來,嗓子眼干澀地擠出幾個驚恐到變調的破音︰
“你……你是人是鬼?!”
陳冬河慢悠悠咽下嘴里的包子,聲音穿過薄霧傳來,帶著清晨山林的冷冽,清晰地鑽進林愛民的耳朵︰
“先操心操心你自己。想想,是被一口咬斷脖子死得痛快,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口一口撕碎,听著自己骨頭被嚼碎來得有趣。”
說話間,他又是一揚手。
一支沉重的,金屬外殼透著冷硬光澤的甦制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便穩穩地架在了樹杈上。
黑洞洞的槍口,隔著二百米的距離,如同死神的獨眼,遙遙指向蛇谷方向。
陳冬河的嘴角終于彎起一個真實的弧度,卻活像獵食者露出了獠牙。
“放心!你要是被直接咬了脖子,斷了氣,我就把那頭咬死你的狼干掉。算是給你個痛快!”
“要是它們光啃你的手腳,慢慢品著你的肉……覺得你味道還不錯……”
他頓了頓,聲音里滲著冰涼的戲謔。
“我就在這兒,慢慢瞧。權當看場好戲。”
林愛民只覺得一桶冰水從天靈蓋澆下,徹底凍僵了腦子,連思考的能力都丟得一干二淨。
腳踝骨被粗釘貫穿的劇痛、手心釘透的火辣、大腿上豁開的刀口血流汩汩,再加上那頂在太陽穴上寒鐵般冰冷的槍口,這些一並碾碎了他最後一點清醒。
他像條被扔在岸上的魚,嘴徒勞地張合,發出空洞粗嘎的 聲。
目光不由自主,死死釘向谷口那片彌漫的薄霧。
幾個灰黃的影子,如同流動的泥漿,貼著起伏的地皮,悄無聲息地,一圈圈收攏過來。
六對閃著森然綠光的眼珠子,穿透霧氣,像墳地里飄蕩的磷火,牢牢鎖定了雪地中央的目標。
餓狼!
絕對是剛熬過那場白毛風,十幾天滴米未進,餓得能啃石頭的狼!
林愛民的心髒在腔子里狂撞,像要把肋骨撞碎跳出來,跳到這冰寒刺骨的雪地上。
他猛地扭頭,絕望地望向松樹橫枝上那個若隱若現,如魔神般巋然不動的人影。
拼盡全身散亂的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劈裂沙啞,帶著最後的瘋狂︰
“冬河!救救我!!!求求你救我!我有錢!我家存折上有兩千塊!都給你!現在就劃給你!放我走!我立馬回城取錢!放我走!!!”
陳冬河拿著凍硬包子的手頓了一下,臉上綻開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听見了最拙劣的謊言︰
“兩千?呵!一頭虎骨虎皮就遠遠超過這個數了。我前些日子,剛好弄死了兩頭。”
他慢悠悠地咬了口包子,冷硬的面皮和冰碴在嘴里咯吱作響。
“你覺得,夠買你的命嗎?”
他微微搖頭,聲音冷硬如鐵。
“兩萬塊,說不定還能讓我抬抬手。”
這話如同在漆黑深淵里劃燃了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林愛民心中那最後一點死灰般的希望。
林愛民毫不猶豫,用盡肺里殘存的全部氣息,爆發出生命中最淒厲最高亢的嘶喊︰
“有!我有!兩萬!放了我都給你!現鈔!十元大團結捆的!藏得死嚴實!”
“只有我知道地方!帶你去取!救救我啊!狼來了!狼過來了啊!”
他確實有這筆錢,那是他當車隊調度這些年,靠著車隊這條命脈,一點點從公家油水里刮下來的。
那六頭餓狼被林愛民驟然爆發的嘶喊驚得身形微微一滯,隨即更顯焦躁與狠戾。
它們齜著森白的獠牙,涎水順著裂開的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黑黝黝的小洞。
背脊繃緊如拉滿的弓,謹慎地,卻帶著十足的貪婪,步步向前圍逼,離那顆枯樹已不足十米!
死亡的氣息濃稠得讓人窒息,時間正飛速流逝。
陳冬河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真切的訝異,隨即化為更沉更冷的審視︰
“你一個月工資幾個錢?敢說有這麼多?錢哪來的?!”
他厲聲喝問,聲音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清晰地壓過林愛民絕望的嗚咽和餓狼喉嚨里滾動的恐怖低咆。
這時候林愛民哪里還敢有半點的隱瞞,忙不迭的喊道︰“在車隊干活的人,每個月都會給我孝敬。而且,我利用運輸隊,給自己倒騰些東西,從中間賺取大量的差價!”
陳冬河眼縫里透出冰冷的光,嘴角噙著毫不掩飾的嘲笑。
他的聲音像冰碴子刮過凍土,帶著林區伐木漢子特有的硬冷。
“車隊那幫人腦瓜子讓門夾了?月月給你孝敬?林愛民,你可真行啊!比解放前的地主老財還狠,盤剝到自己人頭上了!”
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腰間獵刀柄上磨得油亮的纏繩,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骨的寒意。
“擱我是車隊的人,早八百年就掀了你王八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