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打了只狼。”陳冬河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腳下步子加快了幾分。
他得盡快把東西弄回家。
“狼?!”
人群里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劉大嬸的嘴陳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其他人也愣住了。
曬太陽的人哪還坐得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小跑著就朝陳冬河家的方向跟了過去。
不少人心里都帶著同一個念頭︰ !活狼啥樣?還真沒見過!
陳家本就住在村邊,靠近山腳。
陳冬河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自家院子門口時,就看到老爹陳大山正坐在院子中間一小板凳上。
手里捏著幾片鋒利的青黃竹篾,旁邊堆放著劈好的竹條。
冬日天光短,借著午後這點陽光,他得趕著時間再編一個筐子,多少也算點貼補。
听見腳步聲,陳大山抬起頭,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深痕,渾濁的眼楮在看到兒子平安歸來時,明顯亮了一瞬,帶著濃重的期盼︰“回來了?咋樣?”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
能借的,能當的,早就被翻了個底朝天,全換了錢。
上午婆娘回了娘家,是想再張張嘴,看看還有沒有一星半點的活錢兒。
現在,他也指望著兒子能從山里帶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回來。
哪怕是一只兔子,一只山雞,送到收購點,多少也能換回三塊兩塊的。
能多一分是一分。
三百塊……這個冰冷的數字像一座山,只是想一想都讓他喘不過氣。
兒子好心救人,卻被反咬一口。
每次想到這,陳大山心頭就梗著一股郁氣,比吞了鐵疙瘩還難受。
看到老爹,陳冬河臉上終于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得意勁兒︰
“爹!大豐收!撞了大運了!除了這只狼,還弄到了幾只山雞野兔啥的,這都不算啥,關鍵是……”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帶著一絲興奮的顫音。
“打著了兩頭傻 子!還有……另外幾條狼也被我收拾了!東西太多沉得很,我全都藏在那處老地方了!”
“趕明兒一早我就去趟縣城,狼肉 子肉一並賣了!”
陳大山正捏著篾片的手指猛地一僵,篾片鋒利的邊緣差點割破他那布滿老繭和劃痕的手指。
他霍地抬起頭,眼楮瞪圓了,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臉上混合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近乎狂喜的光芒。
剛想問具體藏哪兒,就听到院子門口傳來一串嘈雜的腳步聲和喧嘩聲,是跟來看熱鬧的村民們到了。
陳大山眼楮里瞬間換上了憂慮,急切地低聲追問︰
“那麼多肉……那洞能塞下?血糊糊的味道最容易吸引那些猛獸!”
“要不我去找你二叔,讓他趕緊跟你一道進山,把東西弄回來才放心!真要被什麼東西拖走,可全毀了!”
他邊說,邊不安地搓著那雙滿是凍瘡和刀口的手掌,仿佛已經看到 子肉被野狼啃食的場景。
陳冬河看著父親臉上深深的皺紋,和他那雙被篾片劃得幾乎沒一處好皮的手掌,心頭一酸。
他朝大門方向瞥了一眼,胸有成竹地低聲安撫︰“爹,放心,在老地方!”
他口中的“老地方”,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口狹窄,僅容一人側身擠進,里面卻別有洞天。
地方極為隱蔽,就在離村子不算太遠的山坳里,趕牛車都能拉到附近。
更重要的是,兒子說已經把洞口用幾塊大青石給堵好了?
他懸著的心,這才咕咚一聲落回了肚子里。
何況兒子既然這麼篤定……
他不再追問細節,布滿滄桑的臉上,那緊繃的溝壑終于舒展了一些,繼而浮現出強烈的欣慰。
他看著比去時沉穩許多的兒子,眼神復雜。
有驕傲,有感慨,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陳冬河看著地上那些堅韌卻鋒利的竹篾,再看看父親手上層層疊疊的舊傷疤,心頭那股酸楚更重了。
“爹!您這篾匠的活兒太磨人,瞧瞧您這手!往後咱不干了!成嗎?”
“這活兒又累又傷手,掙得那幾個錢,還不夠買藥貼的!以後我來養家,這往後日子長著呢!”
“我盤算好了,我天天進山,總能找到東西。你呢,在家就幫我拾掇拾掇那些打回來的皮毛,該熟制的熟制,該燻肉的燻肉,事兒多著呢!”
他怕父親心里空落落的,又故意用帶著點憧憬的語氣補充道︰
“咱家這個貓冬,我尋思著必須得頓頓見點葷腥!我這身板還得好好補補,養得壯實些,進山才有勁兒跑,那才更安全不是?”
陳大山听著兒子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句句在理,字字熨帖,仿佛一夜之間那個不著四六的愣頭小子就真脫胎換骨了。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他的眼眶鼻尖。
他猛地低下頭,快速眨巴了幾下眼楮,用力地抹了一下粗糙的臉頰。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爹以後就給你小子打下手!”
院子外面這時已經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好奇的目光探進來,想看看那背簍里的狼。
陳冬河轉過身,臉上瞬間又換上那種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無奈的表情。
看熱鬧的人群擠擠挨挨地堵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里頭瞧。
那血乎刺啦的背簍就戳在當院兒,實在是太扎眼了。
張老漢的大嗓門最先響起︰“冬河!真有你的!瞧瞧這架勢,昨個兒說打了狼,今兒又來一頭!這本事……嘖嘖,不得了哇!值老鼻子錢了吧?”
其他村民的眼神也都是熱辣辣的,羨慕、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想沾點便宜的蠢動。
陳冬河不緊不慢地把背簍往院心又挪了挪,方便大家看得更清楚。
對著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詢問,他明白眾人的心思。
“古話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是上好的大葷。”
“那狼跟狗,老祖宗都是親戚,東西差不了多少。剛才掂了掂,這頭個不小,肉也還行。”
他頓了頓,像是特意解釋給有心思的人听,又繼續說道︰
“不過,縣里的收購站收狼肉,按淨肉算是九毛錢一斤。要是圖省事,連帶骨頭一股腦拿去賣,狼出肉率低,最多只能給五毛。”
“至于這張皮……”他指了指簍子里,“品相好,沒窟窿眼兒,估摸著能賣個七八塊吧?”
快嘴的劉大嬸立刻就掐著指頭算上了︰“哎呦喂!這麼老大一頭狼,扒了皮掏了肚子,連骨帶肉少說也得剩下四十多斤肉吧?”
“再加上那張皮……三十塊!沒錯,鐵定能賣上三十塊!”
她聲音又尖又亮,仿佛錢已經到了眼前。
旁邊幾個穿著灰撲撲棉襖的漢子也跟著點頭,眼里全是羨慕的光。
“娘咧!這進一趟山,趕上咱們一家人出死力氣干小半年了!”
“可不咋地!交了公糧,剩下那點糧食賣給糧站,累死累活能落手里幾張票子?冬河兄弟,你這……真是……”
張老漢臉上堆著熱絡的笑,往前湊了兩步,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脯,眼中帶著熱切︰
“冬河啊,要不這麼著?叔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子力氣!下回你再進山,帶上叔給你搭把手?”
“扛個東西打個下手啥的,叔保管不給你拖後腿!等回來……嘿,你分我點零碎肉,哪怕是一副下水也成啊!也讓家里孩子沾沾油腥氣兒?”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漢子也都眼神閃爍,有點意動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