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但他還是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
“好!”
很快,便有人取來了筆墨紙硯。
在無數雙眼楮的注視下,孔穎達顫抖著手,寫下了賭約。
程處輝拿過來看了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塞進了懷里。
“行了,賭約已定。”
他拍了拍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七日之後,在國子監。”
“本王給你們七天時間準備準備,把你們儒家壓箱底的寶貝都翻出來。”
“省得到時候輸了,又說本王欺負你們人老體衰,準備不周。”
說完,他拉起旁邊早已憂心忡忡的李麗質,轉身就要走。
李麗質反手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滿是焦慮。
“夫君,不可!這太冒險了!”
跟孔穎達比儒學?
這不是拿自己的短處去踫人家的長處嗎?
這老頭可是當世儒學泰斗,太子太傅,一輩子都在跟經義典籍打交道。
程處輝一個武將之子,就算再聰明,怎麼可能在七天之內,就超過人家一輩子的苦功?
程處輝卻只是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放心。”
他的聲音里帶著自信。
“對付這幫只會念經的老古董,灑灑水啦。”
他臉上的輕松寫意,絲毫沒有大戰將至的緊張感。
看著程處輝帶著李麗質揚長而去的背影,人群久久無言。
這場驚天賭局,就這麼定下了。
遠處的李道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心里已經給程處輝判了死刑。
狂妄!
太狂妄了!
跟孔穎達比儒學,這小子必敗無疑!
不過,這樣也好。
他既不爽孔穎達這幫酸儒整天以天下師自居,也敵視程處輝這個無法無天,屢屢破壞規矩的程處輝。
讓他們狗咬狗,斗個兩敗俱傷,才是最好的結果。
李道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期待。
他調轉馬頭,輕輕一夾馬腹,坐下寶馬發出一聲輕快的嘶鳴,緩緩離去。
七日之後,國子監,想必會非常熱鬧。
這場龍爭虎斗,他可不能錯過了。
雲南王程處輝要與當世大儒孔穎達在國子監比拼儒學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起初,沒人相信。
“听說了嗎?雲南王要跟孔祭酒辯經!”
“哪個雲南王?”
“還能是哪個,程咬金的那個兒子唄!”
“開什麼玩笑,他一個武將的兒子,跟孔聖人後裔比儒學?”
“他怕不是失心瘋了!”
茶館里,酒肆中,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議論紛紛的人群。
所有人的反應出奇地一致,那就是——不信,以及嘲笑。
這已經不是雞蛋踫石頭了。
這簡直是拿一顆雞蛋,去砸泰山。
然而,當國子監的吏員和當時在場的學生們將事情的經過添油加醋地傳揚開來,由不得眾人不信。
賭約的細節,孔穎達當時氣到發抖的模樣,程處輝那句“灑灑水啦”,都成了長安百姓最新的談資。
整個長安都沸騰了。
這絕對是開年以來,不,是近十年來最勁爆,也最愚蠢的一場豪賭。
消息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傳進了皇宮。
太極殿內。
李世民捏著眉心,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面前的奏疏堆積如山,可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陛下,您別動氣,為這點小事氣壞了龍體,可不值當。”
楊公公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參茶,輕聲勸慰。
李世民接過茶杯,卻沒有喝,只是將溫熱的杯壁貼在額頭上,試圖緩解那股煩躁。
“小事?”
他睜開眼,眼神里滿是無奈。
“朕這個好女婿,真是越來越能給朕惹事了。”
“他知不知道孔穎達是誰?”
“那是儒家在當朝的臉面!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
“程處輝跟他比儒學,這不是把臉伸過去讓人家打嗎?”
李世民越說越氣,將茶杯重重地放在了御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楊公公躬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知道,陛下這不是真的在生雲南王的氣,更多的,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頭疼。
畢竟,那是他最疼愛的長樂公主的夫君。
李世民靠在龍椅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程處輝必輸無疑。
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這是積累的問題。
孔穎達一輩子浸淫在經義典籍之中,那份功力,豈是程處輝七天時間能追上的?
輸了,丟的不僅僅是程處輝自己的臉。
他這個皇帝的女婿,大唐的親王,被一個老臣當著天下人的面駁斥得體無完膚。
他李世民的臉上也無光。
更重要的是後續的麻煩。
侯君集那個老匹夫,早就看程處輝不順眼了,一直想找機會彈劾他。
這次,程處輝自己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
“狂悖無禮,藐視聖賢。”
光是這一條罪名,就夠御史台的言官們把程處輝淹死在唾沫星子里。
李世民沉默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罷了。
女婿是自己選的,還能怎麼辦,寵著唄。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語氣忽然變得平淡。
“楊公公。”
“老奴在。”
“朕記得,侯君集,今年也有六十了吧?”
楊公公心里一凜,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這是要提前敲打侯君集,為雲南王輸了之後鋪路了。
若是侯君集敢借題發揮,那他這個刑部尚書的位置,也就該動一動了。
“回陛下,侯尚書今年六十有一了。”
“嗯,年紀大了,也該多歇歇了。”
李世民淡淡地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重新拿起了奏疏。
但楊公公知道,一場針對雲南王的風暴,已經被陛下不動聲色地化解于無形之中。
這位帝王,對自己人,總是護短得厲害。
……
盧國公府。
書房里,程處輝正優哉游哉地躺在一張搖椅上,手里拿著一串剛洗好的葡萄,一顆一顆往嘴里丟。
“砰!”
書房的門被粗暴地撞開。
程處默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他懷里抱著一摞高高的書籍,幾乎要將他的臉都給擋住。
“四弟!”
他將那摞書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你看看你,都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情在這吃葡萄!”
程處輝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吐出一顆葡萄籽。
“大哥,你這麼著急忙慌的,干嘛?”
“干嘛?”
程處默瞪大了眼楮,指著桌上那堆書。
“給你臨陣磨槍啊!”
“我把咱爹壓箱底的寶貝都給你搬來了。”
“《論語集解》、《尚書正義》、《毛詩注疏》……這可都是鄭玄、王弼那些大儒的孤本!”
“你趕緊看!能看多少看多少!好歹到時候別輸得太難看!”
看著自家大哥那一臉“我為你操碎了心”的表情,程處輝忍不住笑了。
他從搖椅上坐起來,走到桌邊,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然後又放了回去。
“大哥,謝了。”
“不過,這些用不上。”
程處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用不上?!”
“我的親弟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誰?那是孔穎達!”
“孔夫子的後人!你不會真以為自己能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