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有些意外,馬上從衣兜里掏手機。
    粗布工作服的口袋有點淺,手機滑出來時差點掉在地上,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接住。
    剛翻開手機蓋,屏幕上彈出一條短信提示,黑色的字體在淡藍色的背景上格外顯眼。
    “信號通了?”梁薇又驚又喜,下意識提高了聲音,“我收到短信了!”
    “真的假的?”小吳搬完資料,听見梁薇的話立刻湊了過來,腦袋幾乎要貼到梁薇的手機屏幕上,“薇姐,你沒騙我們吧?我們這里山高皇帝遠的,這破信號要是能這麼快通,太陽都該從西邊出來了。”
    “沒騙你,真的有短信提示。”
    梁薇說著就按開信息,剛剛按到新短信那一欄,屏幕突然暗下去。
    只剩下一片漆黑,隱約映出她驚訝的臉,連額前碎發的影子都清晰可見,看起來有些滑稽。
    小吳臉上的期待瞬間垮了下來,嘆了口氣︰“薇姐,你該不會是想說,你的‘超長待機王’終于沒電了吧?巧了,我的手機十三天前就徹底關機了,現在就是塊板磚。”
    “不是,我真的收到短信了,剛才明明看到提示了。”
    梁薇不死心,用指甲重重按著開機鍵。
    屏幕還是沒亮,顯然是徹底沒電了。
    小吳以為她是故意逗大家開心,忍著笑配合地點點頭,還朝旁邊的小周擠了擠眼︰“行,薇姐說有就有,那肯定是信號通了,等明天我也把手機充上電試試。”
    “我沒騙你們,是真的有信號了。”梁薇還想解釋,可看著小吳一臉“我都懂”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時,小周突然拍了小鄭一掌,力道不小,把小鄭拍得一個趔趄。
    他說︰“都怪你,平時總愛開玩笑逗大家,現在連薇姐都跟著學壞了,也來拿信號的事逗我們。”
    小鄭站穩後,反手拍了回去,正好打在小周的胳膊上︰“明明是你自己愛起哄,關我什麼事?”
    兩人吵吵嚷嚷地追著跑遠了,院子里只剩下梁薇和手里黑屏的手機。
    她把手機重新揣回衣兜里,心里卻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剛才那條短信,雖然沒看清內容,但發信人的頭像她隱約瞥見了一眼,是阿亞發的。
    他沒事真是太好了。
    梁薇松了口氣,連帶著這些天積攢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她拎起牆角的工具箱,轉身往畫室走去。
    畫室在研究所的西頭,一間朝南的屋子,采光很好,最適合臨摹。
    她推開門,桌上顏料盒里的赭石、土黃兩種礦物顏料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散發出淡淡的石粉香氣。
    她把工具箱放在桌角,拉開椅子坐下。
    窗外傳來艾合買提大爺的聲音。
    大爺坐在樓下的老榆樹下編筐,柳條在他的手上被靈活地繞成各種形狀。
    他嘴里哼著新鮮的民謠,調子慢悠悠的,和戈壁上的風混在一起,讓人不自覺地想慢下來。
    出乎意料地安神,靜心。
    梁薇蘸了點土黃色顏料,筆尖落在宣紙上,仔細畫出沙棗樹葉的脈絡。
    有一次在復制組,小吳還取笑過她︰“別人都盯著飛天看,薇姐干嘛要挑這些‘邊角料’畫。”
    她當時沒應聲。
    沒說的話是,這些藏在壁畫角落的植物,才藏著最實在的生活氣。
    像戈壁上隨處可見的沙棗樹,不張揚,卻能在風沙里扎下根。
    畫了約莫一個鐘頭,門被輕輕推開。
    梁薇抬頭,看見劉永健端著個搪瓷缸走進來,缸里飄著幾片茶葉,熱氣往上冒。
    “剛燒的熱水,給你泡了杯茶。水電都來了,信號也有了。”
    “我知道了,剛剛我手機收到短信,小吳他們都不信,覺得我逗他們呢。”
    劉永健跟著笑笑︰“那行,我先出去了,你也別太拼,該休息還是得休息,勞逸結合嘛。”
    “知道了劉哥。”
    無人打擾的午後,寧靜,悠然。
    梁薇沉浸式畫稿,等她肚子咕咕叫,已經是下午七點多。
    小吳他們幾個年輕小伙子,下午就沒了人影。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沒出研究所,一準是湊在實驗室隔壁的屋里打游戲去了。
    小吳老說那個屋信號最好,鍵盤敲得 里啪啦的動靜,有時候走到樓下就能听見。
    所里的老人里,艾合買提大爺和門衛張大爺最投緣。
    倆人歲數差不離,都愛琢磨點小消遣。
    上回小吳和梁薇去取修復儀器,張大爺的‘購物清單’上就要兩副撲克牌。
    平時大伙兒各忙各的,修復室、庫房、工作室轉個不停,也就艾合買提大爺來了以後,能陪張大爺摸兩把斗地主。
    他們約定輸了的人去鍋爐房燒壺開水,倒在搪瓷缸里泡茶葉。
    梁薇收拾好東西去廚房覓食,掀開電飯鍋的蓋子,里頭的羊肉湯還溫乎著,大概是萬菊阿姨特意留的,說給晚歸的人墊肚子。
    梁薇懶得再開火蒸饃或者煮面條,從儲物櫃里拿了袋泡面,撕開口子就往湯里扔。
    插上電直接加熱至湯咕嘟咕嘟冒起熱氣,泡面的麥香味混著羊肉的鮮氣,直鑽鼻子。
    她找了個粗瓷碗,把面和湯盛出來,端著回了宿舍。
    剛用萬能充把手機電池和手機插上充電,外頭傳來一陣大嗓門,底氣足得很,一听就是甦忠亮的聲音。
    梁薇愣了愣。
    不是放假了嗎?
    怎麼還能吵起來。
    等梁薇三兩口扒完面,她推開門往外走。
    院子里空蕩蕩的,連只麻雀都沒有。
    再往前走兩步,看見甦師傅蹲在庫房門口的台階上,吵得臉紅脖子粗。
    他在跟家里打電話。
    梁薇沒敢湊太近,一邊洗碗一邊豎起耳朵。
    “都說了我沒事!”甦師傅對著手機喊,“年紀大怎麼了?我這身子骨,扛兩箱顏料都沒問題!”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甦師傅更生氣了︰“說了我不去!城里那樓跟鴿子籠似的,你們該忙忙你們的,別管我!我用不上你們管。”
    電話里隱約有女聲,梁薇站得遠听不太真切。
    甦師傅又嚷道︰“住不慣,就是住不慣!到處都是車,去哪兒都堵得慌,不方便!你冒再說了,我不同意,有本事你來把我綁了去!沒本事就以後莫要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