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梁薇睡不踏實。
她從被子里鑽出來，找了把小鏟子揣進懷里，往宿舍外的鹽堿地走去。
雨水比白日里小了些，地面卻更加濕滑。
走在外面，深一腳淺一腳。
她想取點熟土回去做個試驗。
甦忠亮負責病害修復資歷老，但資歷再老也要听領導的話嘛。
說不定勸說王主任比勸說甦師傅容易呢？
只要能證明這個方法可行，王主任一同意，在他的勸說下，甦師傅可能會改變主意。
機會渺茫，可若是不試，這點機會都沒有。
梁薇走到鹽堿地邊緣，一道手電光在她前面刺過來，緊接著是甦忠亮的聲音︰“你干什麼？”
她走近了些︰“甦老師！您怎麼會在這里？”
甦忠亮舉著手電站在不遠處，胳膊上的白色繃帶在夜色里格外明顯。
“被我抓到很意外嗎？”甦忠亮的語氣還是充滿著不悅。
梁薇沒打算說謊，只是聲音還是有些莫名的心虛︰“抱歉甦老師，讓我一直坐著干等，我實在是做不到。我想取點熟土，做個試驗。”
他會罵她吧！
罵就罵吧。
現在車進不來，想要趕她走也得等雨停。
她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還沒等甦忠亮回答，她繼續說道︰“甦老師，你不用罵我。你就當這個實驗和研究所的壁畫沒有關系，你是研究所經驗最豐富的師傅，您不同意的話我也不會私自去踫壁畫，但我就是想做點什麼。如果實驗最後的結果您不滿意，覺得方案不可行，就當是我自己在私下做的實驗就行了。”
她說完這些，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熱愛著壁畫修復這份事業，我的熱愛不必你少半分。我只是覺得我要做點什麼，成功更好，不行也罷，求個心安，求個問心無愧。”
一連串的炮語連珠，梁薇說完心里都舒服多了。
她覺得她說得很明白，這是她私自的做法。
甦忠亮管得再寬，也不能管她做什麼吧？
她沒抬頭看甦忠亮，或許是不敢看，打算從他身邊走過去。
可沒想到，甦忠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走上前，把手里握著的一塊東西丟給她。
梁薇本能接住，她拿起一看。
竟是一塊曬干的熟土，土塊質地細膩，顏色偏淺黃。
她有些驚愕，忘記要說點什麼，傻傻地抬起頭。
正好對上甦忠亮的眼楮。
“只許在廢殘片上試，敢踫原壁畫，立馬滾蛋！”
甦忠亮還跟之前一樣凶巴巴，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往研究所走去。
梁薇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熟土。
這一刻突然變得很不真實，甦老師會同意她搞實驗。
不對。
他還是不認可。
只是他跟她一樣，不想看著那些壁畫被損壞。
每一個壁畫修復師都不會願意看到。
梁薇朝著他的背影大喊︰“甦老師！謝謝您！”
甦忠亮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但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見她的聲音。
握緊手里的熟土，梁薇撒腿就朝研究所的實驗室跑去。
實驗室里沒有電，幸好有幾台充電式的小型儀器，足夠做一些基礎的檢測。
她找來病害組的技術人員李李豪，李豪對各種儀器的用法很熟悉。
不過礙于甦師傅不認可儀器的使用，他在研究所的職能就被弱化，一般跟著劉永健當當助理。
梁薇拍拍李豪的門︰“李哥在嗎？”
李豪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用洗臉盆里接的雨水抹了一把臉，打開門︰梁薇啊，什麼事？”
梁薇有禮貌地把熟土遞過去︰“李師傅，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測一下這塊熟土的含堿量和黏結度。”
“現在？”
“嗯嗯，有點急。”
李豪叉著腰︰“做檢測倒是沒問題，只不過如果被甦老怪知道你還沒放棄搞研究，免不了又是一場爭吵。梁薇，你一個小姑娘……”
他用眼楮打量了一下梁薇︰“該說你倔，還是傻呢？”
“反正我在研究所都‘一戰成名’了吧？情況也不會更糟了。”梁薇咧了咧嘴，“而且實不相瞞，這塊熟土是甦師傅給我的。”
“怎麼可能？”李豪有些不信，以為梁薇生怕他不幫忙，才說了謊話騙他。
他拿起牆邊靠著的勾把傘撐開︰“就沖你這股牛勁兒，我也會幫你測的。更何況，阿亞離開研究所的時候，到處打了招呼，要好好照顧你，所以你也不用騙我，哥幾個會幫你。”
梁薇擺擺手，辯解︰“真沒有，這熟土是甦師傅給我的。”
“不用說了，都懂。”
你又懂什麼了。
算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梁薇不想再浪費時間，把熟土遞給李師傅︰“快走吧，我這里還有半截蠟燭。”
來到實驗室，梁薇拿出筆記里的配比記錄。
“我想按這個比例，摻點羊毛縴維，做個修補試驗。不管行不行，甦師傅那邊……您別聲張，等有了結果我會跟他說。”
李豪接過熟土，點點頭︰“行，咱們試試。你這小姑娘肯琢磨，放在研究所里是塊干研究的好料子。你有這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什麼成功不成功的，就是想保護好這些壁畫而已。”
李豪戴上手套︰“唉，甦師傅那脾氣，得慢慢磨。”
梁薇笑著應了聲，著手幫著李豪點上蠟燭，準備需要的儀器。
兩人熬了一個通宵，在第二天的早上測出了熟土的各項數據。
讓梁薇驚喜的是這塊熟土的含堿量很低，黏結度也比預想的要好，完全符合筆記里的要求。
趁熱打鐵。
她又找來了一些剪碎的羊毛縴維，按照筆記里的配比，和熟土混合在一起，加入適量的水，調制成土漿。
在研究所的倉庫里，修復時替換下來的廢殘片很多，上面有明顯的酥堿痕跡，這次剛好可以用來做實驗。
梁薇把土漿抹在殘片的酥堿層上，用小鑷子撫平，放在通風處晾干。
實驗的機會得來不易，她守在殘片旁邊，觀察修補層的變化。
有時候甦忠亮去洞窟查看壁畫，她會特意跟在後面，趁機匯報廢殘片的最新修補情況，再順便看看他胳膊有沒有恢復。
讓她高興的是修補層不僅沒有開裂，反而和殘片的底層土坯貼合得越來越緊密。
她用手按了按，土漿堅硬結實，完全沒有松動的跡象。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