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4窟退出來時,梁薇手表上的時針和分針剛好形成一個直角。
凌晨三點。
回去洗漱後,能睡三個小時。
挺難得了。
梁薇把拓片和那小塊暗紅色顏料收進文物保護袋。
回頭望了眼半塌的封堵牆。
這牆後面藏著的可不只是祈雨圖全貌,還有百千年前護窟人的智慧啊!
三個小時的睡覺時間得來不易,梁薇干脆沒換衣服。
抓起一塊大毛巾鋪在床上,直接躺下去。
閉眼,
睜眼。
鬧鈴響。
梁薇按著脖子轉一圈腦袋。
她驀然想起讀書的時候。
那會兒在鎮上,學校老師專門抓尖子生。
她很榮幸,是其中的一員。
又很不幸,其中一員是她。
梁薇在家里要做完家務才能去做作業,做完作業幾已經過了十二點。
偏偏她不是那種天賦異凜的學生。
她考前三名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有時候她也在想,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
他們班那個第三名,天天上課都在趴著睡覺,也沒見過背單詞和課文。
但每次考試,他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考到前三。
有時候比她考得還好。
而她呢?
普通同學背十多分鐘能背下來一首古詩,她得背十五分鐘。
甚至更久。
初中那年開始倡導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于是學校開始抓體育。
每天六點半到學校先跑三圈操場,梁薇的睡覺時間又被無形地壓縮了一個小時。
導致的後果就是她嚴重睡眠不足。
見縫插針的睡眠跟現在有異曲同工之妙。
閉眼睜眼之間,時間好像就閃過了。
她偶爾會懷疑,這時間是不是會偷偷跳過。
梁薇打開宿舍門,擰開水龍頭洗洗臉。
甩甩手上沾著的水珠,她看見石階旁邊的星火忽明忽暗。
她走過去。
是周明遠在蹲著抽煙。
她說︰“周老師,你醒得真早。”
周明遠站起來︰“有點睡不著。小梁,你說拆牆這種小事,後面還能藏著這麼大的驚喜。”
“那是。”梁薇抓起桌上的帆布包,“收拾收拾,準備開工,希望今天一切順利。”
大家來到十四窟的時候,甦忠亮已經在洞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小吳跟在梁薇身邊說道︰“甦老怪不會一直沒回去吧?”
甦老怪?
梁薇擠了擠眼楮︰你會不會有點不尊重甦師傅?
“大家私底下都這麼叫他,王主任也這麼叫。薇姐,你別不合群啊!”
梁薇沒說話。
好吧,甦師傅確實很凶。
跟他說話,小心髒總撲通撲通。
甦忠亮見他們來,拿起放在包上的北區洞窟分布圖遞給周明遠。
一只手拿著鉛筆在13窟和14窟之間劃了道線︰“這倆窟的水脈肯定是通的。14窟主排水口堵了,13窟的暗泉才會壓力驟增。”
他用筆尖敲敲14窟的標注︰“今天拆牆得按‘分塊剝離法’來,先把能看清的壁畫殘片做預加固,再拆石。”
小吳把按照甦師傅要求新調配的糯米漿、細麻布和更多小銅鏟從工具箱里拿出來,小聲小氣說道︰“甦老師,你看看還差什麼?”
甦忠亮根本沒搭話,從一堆工具里拿出把軟毛刷,轉身塞給梁薇︰“你,清理殘片表面的浮塵。”
他則拿卷尺量了量露出的神官面部︰“顏料層沒起翹,萬幸。”
話是這麼說他擰著的眉頭卻沒舒展半分。
小吳指指自己的鼻尖︰“甦師傅,那我們呢?”
周明遠用記號筆在封堵牆上畫了幾道線,把牆面分成四個小塊︰“你跟我一起拆牆。先拆右上角這塊,離殘片最遠,安全。”
小吳抄起撬棍︰“哦,好。”
“等會。”甦忠亮按住小吳的手,“在牆根墊上三層厚棉布,拆下來的石塊輕放,別震著地面。”
小吳放下撬棍︰“好 ,甦師傅真細心啊,我……”
小吳這個話癆準備對著甦忠亮一頓夸。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呢!
他多說點好話,多疊點buff。
萬一他什麼時候不小心做了錯事,甦師傅就不好意思罵他了。
僅說了半句。
甦忠亮扭過頭,又不理他了。
梁薇偷偷看了一眼甦師傅。
見他自顧自從工具箱里取出瓶裝的B72樹脂,用棉簽蘸了點,輕輕涂在殘片邊緣。
防止小吳覺得尷尬,周明遠倒是拍拍他的肩頭︰“甦師傅手里的是臨時加固劑嘛,能防止拆牆時顏料剝落。”
“哦,那我什麼時候能開始動手修壁畫?”
周明遠嫌棄地看著他︰“先把你的畫稿畫明白再說。”
小吳本來是復制組的成員,前兩年研究所考慮到甦師傅年紀大,才把他調去做甦師傅的助手。
一方面讓他跟著甦師傅學本事,一方面還是他內心夠強大。
不管甦師傅怎麼罵他,他過一會兒就忘了。
但也是這種粗枝大葉的毛病,眼看都快兩年了,他還停在助手階段。
很快,一切準備妥當,開始拆第一塊碎石。
梁薇負責舉著手電筒。
甦忠亮站在一旁,手里捏著小銅鏟,隨時準備接住可能掉落的碎石。
“ 嗒”一聲輕響,石塊被撬下來,牆面後又露出一片色彩。
這次,神官身上的藏青色衣袍露出來。
衣褶間填著金色紋路,雖有些褪色,仍能看出當年的精致。
“甦老師,您看這金紋!”梁薇指著衣褶,心里有些著急。
甦忠亮湊近看看,沉穩地說道︰“是礦物金。附著力強,不用太擔心。繼續拆,注意看牆後有沒有排水口的痕跡。”
拆到第三塊時,周明遠喊了聲“慢”。
大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牆後岩壁上有一道明顯的凹槽,凹槽里積著薄薄一層泥沙。
水流過的痕跡。
甦忠亮立刻讓周明遠停手,自己蹲著用小銅鏟小心刮去凹槽里的泥沙。
凹槽越刮越寬,最後露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洞口邊緣保留著人工鑿刻的斜紋。
甦忠亮常年沒什麼的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難得看見的興奮。
“這就是主排水口的支流!”
他摸了摸洞口的岩壁︰“干的。說明水脈還沒斷,只是被泥沙堵了。”
大家不敢打斷他。
他對周明遠說道︰“剩下的牆塊別用撬棍了,拿鏨子慢慢鑿。順著排水口的方向拆,千萬別破壞了凹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