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亞對古麗的耐心是梁薇從未見過的。
經過她不到幾個小時的觀察,她發現阿亞會彎腰听古麗說話,會哄她開心,連吃穿用度都想得細致。
梁薇等他們走遠,拿出自己的日記本。
寫下︰2010年5月X日晴轉陰
手拿著鋼筆在紙上懸停了許久,最後只寫下兩個字。
錯覺。
梁薇在生活中是個很被動的人。
喜歡的小吃店,人排得多,她就不買了。
人亦如是。
她選擇了理所應當的疏遠阿亞。
阿亞給她糖,她會以牙不好拒絕;
阿亞讓她一起走,她會以有問題要問同事推辭。
……
她的每一個婉拒的理由足夠充分,以至于阿亞也不好再問什麼。
梁薇有時候會想,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太明顯了。
可她控制不住。
既然是自己的錯覺,那應該要及時扼殺在搖籃里。
這叫什麼,
懸崖勒馬。
一頓瘋狂的自我洗腦後,梁薇變得心安理得。
她一向體面,不會像陳溪那樣對誰都有敵意。
哪怕是從許瑤的口中得知顧正杰無縫餃接,她也不覺得應該要去找夏彤吵什麼。
她甚至在想。
以後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另一半出軌,那麼問題不應該只找第三者,主導原因還是渣男管不住該切掉的嗯哼。
再退一萬步說呢。
阿亞是個很熱心的人,他對工作站里的每個人都很好。
說到底,這些煩惱的出現還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至于古麗。
她更是根本討厭不起來。
她是如此的有生命力,能把平凡的日子過得閃亮。
自從古麗來到工作站,她便在這處枯燥的戈壁添上了一把鮮活的色彩。
第一天她纏著阿亞想跟去看37窟,跟著大家來回走了幾個小時山路,回來時腳底板磨紅了。
第二天便拍著腿說“石窟哪有覓食有意思”。
自此賴在工作站,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
每日傍晚大家疲累地從石窟回來,總能聞見灶房那個方向飄來的香氣。
古麗會把 掰成小塊,和羊肉、胡蘿卜一起燜成噴香的抓飯,油亮的米粒裹著肉汁;
也會把用炭火烤得焦香的 坑肉撒上孜然,香氣能飄出五里地……
如果遇上周末,她會拿出來時帶的都塔爾,坐在院壩的樹下彈唱。
艾合買提大爺就跟著打節拍,維吾爾語的歌謠混著晚風搖晃。
這時的梁薇一般早已回到宿舍。
但她會忍不住停下手里的畫筆,偷听那歡快的旋律。
有一天梁薇犯了胃疼,蜷在床上冷汗直流,還是古麗端著溫熱的奶茶和 進來,坐在床邊守了她一整夜,時不時用手背試她的額頭,還絮絮叨叨地說“達達說胃疼要喝奶茶暖著”。
第二天梁薇醒來時,古麗正趴在床邊打盹。
陽光落在她烏黑的發梢上,帶著暖意。
梁薇心里一軟,替她蓋上毯子。
古麗的熱情像戈壁的太陽,直白又溫暖,讓她既感激,又無法拒絕。
沒過幾天,古麗和大家徹底混熟了。
他們愛調侃古麗是“阿亞的小尾巴”。
畢竟阿亞如今一完成石窟的工作就往回趕,有時還會給古麗帶朵路邊摘的小野花或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而每當古麗听見大家叫她‘阿亞的小尾巴’,她就會紅著臉追著調侃的人跑,嘴里喊著“才不是”,鬧得整個工作站都充滿笑聲。
梁薇看著這熱鬧,默默收回目光,把心思全撲在37窟的壁畫復制上。
最近,她發現檔案里記錄的飛天飄帶紋樣,與原作殘片上的纏枝紋存在細微差異。
上周補全的細節檔案里,標注飛天飄帶邊緣是“三疊纏枝蓮紋,蓮瓣呈橢圓狀,紋間距約0.5厘米”。
可她去窟內核對殘片時,卻發現左側飄帶殘角上的蓮瓣更偏向尖圓,紋間距也比檔案記錄窄了近0.2厘米,連纏枝的纏繞弧度都略陡些。
梁薇把殘片的高清照片貼在畫板旁,又將檔案復印件壓在玻璃下,手里捏著細鉛筆,在草稿紙上反復試錯。
她先按檔案畫一組蓮紋,疊在照片上比對,尖圓的瓣尖和橢圓輪廓差得明顯;又照著照片改了瓣形,卻發現纏枝的走向與檔案里標注的“自右上至左下緩繞”不符。
第二天一來到石窟,她立刻專心地蹲在殘片前,一手舉著放大鏡,一手用炭條在紙上拓印殘紋。
陽光從窟頂斜照進來,她終于看清蓮紋邊緣有極淡的褪色痕跡。
檔案里的橢圓瓣形,或許是當年記錄者誤將褪色後的模糊輪廓算成了原態。
回到工作站,梁薇就著煤油燈把拓印的殘紋與檔案線條逐點對齊,用尺子量著紋間距,一點點調整鉛筆線條的弧度,連纏枝交叉處的留白都反復修改,直到草稿上的紋樣與照片里的殘片重合度達九成以上,才敢在正式復制板上落筆。
在此期間,她還是會刻意和阿亞保持距離。
開會時坐得離他遠些,遇見也只點頭問好。
她起看著畫板上未完成的壁畫復制稿,深吸一口氣,拿起畫筆,將所有情緒都融進了細膩的線條里。
古麗到工作站的第九天,小周發現了梁薇和阿亞兩人的不對勁。
那天小周手里拿著一盒無酸紙,慢悠悠跟在梁薇身後,欲言又止。
梁薇感覺到小周的視線,一下子停下來,以至于疾步的小周差點撞到她。
梁薇問他︰“小周,你膠水調錯了?”
小周擺擺手︰“哪能啊,你親自教的,哪能出錯。”
“那是你的任務又沒完成?”
“也不是。”
“那就是想讓我幫你改畫稿?”
“沒有。”
“那是什麼?”梁薇剛順出的氣,一下提到嗓子眼,“你別說你動了壁畫。”
“也不是。”
“到底怎麼了?坦白說,我饒你一命。”
哪知小周支支吾吾地問道︰“梁薇姐,你是和阿亞哥吵架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