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堡不遠的空地上,鋪了草席,抬來案桌,也上了一壺茶水。
女婢對著陳北微微屈身行禮,便跪坐了上去,伸出手請道︰
“陳堡長,也請坐!”
忽然間開了堡門,進了人,堡里頓時熱鬧起來,紛紛探出腦袋朝這邊好奇看來。
陳北看了女婢一眼,不習慣跪坐,隨意盤腿而坐,親自斟了兩杯茶。
推了一杯過去,女婢微微點頭道謝,道︰“多謝陳堡長,我家長公主殿下都沒能喝上陳家堡的茶,倒讓我這個女婢先喝上了。”
陳北微微皺眉。
不曉得這個女婢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抿了一口茶,女婢先是將玉牌放在案桌上,才開口說道︰“奴婢青鳶,是長公主殿下的一等貼身女婢,此番前來代表長公主殿下,與陳堡長商談要事!請陳堡長查驗身份。”
陳北拿起桌上的玉牌,不用多看,便知道面前的女婢身份是真的,因為他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牌。
放下玉牌,沖著青鳶抱抱拳,陳北道︰“請講!”
青鳶一點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前方涼州戰事不利,請陳堡長帶兵速去支援。”
陳北端起茶杯,刮去茶沫,“陳家堡為鐵城前哨,需時刻保護鐵城的安全,恕不能前去支援!”
青鳶面色不變,伸出一只手,“條件,隨陳堡長自己提,這是長公主殿下的原話。”
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陳北道︰“為何非我陳家堡不可?”
“這邊疆,比我陳家堡厲害的多如牛毛,甘寧二州的邊軍大營,都可以去支援!”
“因為陳堡長是唯一打贏過狄人的,放眼整個邊疆沒有比陳堡長更厲害的!”
這頓吹噓,吹的陳北自己都差點信了。
青鳶繼續說道︰“旁的人去的再多,不過是拿人頭填壕溝罷了,無用之人!”
見陳北沒什麼反應,青鳶眯起眼楮,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過了一會兒,她再度開口,“長公主殿下說,陳堡長是一個真正的愛國忠義之士,定然不會看著,涼州城破而坐視不管!”
陳北笑了起來,抬眼道︰“這不像你家長公主殿下能說出來的話,倒像是你說的。”
長寧何等驕傲之人,怎會這樣夸別人?
被識破,青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陳堡長恕罪,前半句,長公主殿下確實沒說過,不過後半句,長公主殿下說過,且說了不止一遍。”
陳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涼州城破,與我何干?我的手,伸不了那麼長。”
“怎麼沒關系,涼州城破,鐵城也守不住,難道陳堡長想眼睜睜地看著這陳家堡,被狄人鐵蹄踏毀!”青鳶急了起來。
陳北止住笑意,又喝了一口茶,臉色微微難看。
青鳶這話說的不錯,涼州城破,陳家堡也守不住。
別說陳家堡了,就算是太安城也守不住。
“長公主殿下說了,陳堡長終會出兵,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不為了涼州城,也會為了陳家堡!”
“陳堡長與其晚些出兵,不如早一些!”
“趁現在涼州還沒城破,陳堡長帶兵前去,還能多些打狄人的選擇。”
陳北再度笑起來,端起茶杯道︰“打狄人,我何必要去涼州城?待涼州城破,狄人自會來我陳家堡!”
見說不通,青鳶道︰“難道,陳堡長連自己的結拜兄弟也不顧了嗎?衛將軍,至今尚未醒來!”
遞到唇邊的茶杯,終究沒有飲下去。
陳北臉色變得愈發難看,“到底怎麼回事?說!”
“韓保全貪生怕死,長公主殿下多次下令,韓保全拒不出兵迎戰,沒有辦法,衛將軍只得出戰!玄甲軍固然厲害,可幾次大戰下來,也所剩無幾,就連衛將軍本人,也被狄人射下馬。”
“箭上有毒,衛將軍至今不曾醒來,命懸一線!”
砰!
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案桌上。
實木打的案桌應聲而碎。
茶杯和茶壺紛紛傾倒。
褐色的茶水浸透了青鳶跪坐下來的裙角,亦打濕了陳北的鞋子。
閉上眼楮,陳北久久才睜開!
“不僅僅是為了衛將軍,更是為了陳家堡的存續,陳堡長都得出兵!”
“趁狄人還沒攻下涼州城,我軍還有重新部署的機會,請陳堡長速速出兵救援!挽大廈之將傾!”
說完,青鳶雙手貼在額前,重重地拜了下來。
陳北沉默地看著她,“條件我提,可算話?”
“算!”
青鳶抬頭喜道。
“好!”
陳北面無表情開口,“再取兩座鐵礦,入我陳家堡!”
“可!”
“再調五千人入我陳家堡!”
“可!”
“崔四和湯為民……”
不等陳北說完,青鳶便道︰“長公主殿下,自會為陳堡長掃清障礙!”
“從今往後,鐵城地界,陳家堡一家獨大!”
陳北沒回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
自有人扶起青鳶,送客出堡。
目送青鳶帶著玉牌離開,陳北才慢慢站起身,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登上堡牆,陳北環顧了四周許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真正的愛國的忠義之士。
他只是想讓他的堡,他的人在這個亂世活下來,僅此而已。
他知道,涼州城一破,他的堡便也沒了!
他並非不出兵,他在等,今日就算青鳶沒來,過幾日他也會出兵。
今日青鳶來了,他非出兵不可了。
……
等陳北重新下了堡牆,堡里的眾人,似乎都預料到了什麼。
不知何時穿好了甲冑,握住了兵器,列隊整齊!
陳北抬起頭,注視著每一個人的面孔,而後從他們面前一一走過,伸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被拍過肩膀的人,臉色愈發高興!站的愈發筆直!
“剛才的話,你們也听到了!”
“前線戰事不利,需我等出兵救援!”
“諸位謹記,此去並非是去救涼州城,而是救我們陳家堡自己!”
“明日一早,本堡長便要去涼州,諸位誰願意同去的請上前兩步,不願意去的——”
沒等陳北把話說完,只听現場響起踏踏,極為整齊的兩聲腳步。
“堡長,什麼都不必說了。”
“我等皆願同去!”
“堡長說的對,此去並非是去救涼州城,而是救我們陳家堡自己。”
“為了自己的家人,我等自不退縮!”
無數堡兵,喉頭紛紛怒吼,面上,皆是揮之不去的堅定和肅殺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