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享受著眾人的吹捧，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他對著王長老的方向，又是一個長揖。
“弟子斗膽，想再開一爐，將這‘清心丹’的藥性，再提純三分！”
這話一出，滿場嘩然。
當眾煉丹已是炫技，居然還要當場改良，把品階往上再推一推。
這是何等的自信！
“好！”
王長老撫掌大笑，顯然對這個弟子的表現極為滿意。
“準了！今日便讓大家開開眼，看看我丹堂後輩的風采！”
有了長老的首肯，陳峰更是意氣風發。
他大手一揮。
“來人，換‘紫銅火山鼎’，起‘地肺之火’！”
立刻有幾個雜役手忙腳亂地抬上一尊更大的丹爐，另一個雜役則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操控著丹爐下方的火口機關。
那個負責操控地火的雜役，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滿臉緊張，額頭上全是汗。
陳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呵斥。
“手腳麻利點！火候要穩，出了差錯，拿你是問！”
“是，是，陳師兄。”
那少年嚇得一哆嗦，連聲應道。
新的藥材被流水般送上高台。
陳峰深吸一口氣，再次開爐。
這一次，他的動作比剛才更快，也更具觀賞性。
藥材在他手中飛舞，精準地投入爐中，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林夜在角落里，看著台上的表演。
他心里沒什麼波瀾。
在他看來，這陳峰的煉丹手法，華而不實。
過于追求表面的光鮮，反而忽略了對火候最精微的控制。
尤其是，換了爐，換了火，他卻沒有花時間去適應，全憑一股傲氣在硬撐。
要出事。
林夜心里下了判斷。
果然，丹爐里的藥香剛剛達到頂峰，即將凝丹的那個瞬間，異變陡生！
“噗！”
一聲悶響。
不算大，卻讓全場所有人的心都跟著跳了一下。
丹爐劇烈地晃動起來，爐蓋被一股氣浪頂得跳起半尺高，一股帶著焦糊味的黑煙從中冒了出來。
炸爐了。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高台上的陳峰。
陳峰的動作僵在原地，臉上的得意還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錯愕，然後迅速轉為鐵青。
他猛地回頭，死死地望向那個負責操控地火的雜役少年。
“是你！”
陳峰的聲音尖銳。
“你剛才動了火口！是不是！”
那少年本就嚇得魂不附體，被他這麼一吼，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沒……我沒有啊，陳師兄！”
“我一直按照您的吩咐，穩著火，一下都沒敢動！”
“還敢狡辯！”
陳峰幾步沖下高台，一腳踹在少年的肩膀上。
“不是你，難道是我煉錯了不成？我陳峰煉丹，何曾出過差錯！”
他指著丹爐。
“定是你剛才手抖，讓地火忽強忽弱，才毀了這一爐丹藥！”
少年被踹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抱著頭，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哭。
“廢物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峰怒不可遏，抬起腳又要踹下去。
“來人！把這個辦事不力的東西拖下去，重打三十杖，再趕出宗門！”
周圍的丹堂弟子們竊竊私語，有的人臉上露出不忍，但沒人敢站出來說一句話。
為了一個雜役，得罪丹堂的天才？
不值當。
王長老坐在主位上，皺了皺眉頭，但也沒有出聲阻止。
在他看來，煉丹失敗，遷怒于下人，雖有失風度，卻也不是什麼大事。
一個雜役的死活，無足輕重。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跑了出來，對著下面喊。
“那誰，百藝坊的，對，就你！”
他指著角落里的林夜。
“過來把這里收拾干淨！手腳快點！”
林夜從陰影里走了出來，低著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朝著高台走去。
他經過那個還在地上發抖的少年時，腳步頓也未頓。
他上了台，拿起掃帚和簸箕，開始清理地上的碎屑。
他動作很慢，看起來有些笨手笨腳。
台下的陳峰，正享受著遷怒于人之後，眾人敬畏的氛圍。
他看到林夜那副蠢樣，心里的火氣更盛。
“看什麼看！還不快掃！晦氣的東西！”
林夜像是被嚇到了，手里的掃帚“ 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來，一邊收拾，一邊用很小的，幾乎是說給自己听的音量，嘟囔了一句。
“咦，怪了……”
“我爹以前在村里燒炭的時候說過，要是爐子里冒這種青煙，就說明下面的火口被炭灰給堵住了，得拿根鐵條捅一捅，不然火就上不來，一爐子炭都得廢掉……”
“煉丹……也這樣嗎？”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鄉下人的憨厚和無知。
可這句“外行話”，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場內每一個煉丹師的耳朵里。
燒炭和煉丹，原理有共通之處。
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丹師，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快步走到那尊紫銅火山鼎旁，不顧上面的余溫，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丹爐底部的氣道。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臉色復雜。
“陳峰。”
老丹師開口了。
“這尊火山鼎的第三輔氣道，有積灰堵塞。地肺之火的火力，至少有兩成被擋住了，根本上不來。”
“你凝丹之時，強催丹火，火力卻後繼無力，這才導致了炸爐。”
老丹師的話，不帶任何感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一個讓陳峰無地自容的事實。
炸爐的原因，不是那個雜役操作失誤。
而是他自己技藝不精！
是他自己，連丹爐的基本狀況都沒有檢查清楚，就貿然開爐！
全場的寂靜，比任何嘲諷都更刺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陳峰身上。
陳峰一張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他想發作，想把怒火全都傾瀉在那個多嘴的收尸人身上。
可他又能說什麼？
去跟一個把自己比作燒炭工的傻子計較？
去吼那個問出“煉丹也這樣嗎”的蠢貨？
那只會顯得他更加無能和可笑！
他吃了這個天大的一個啞巴虧。
“哼！”
陳峰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連句場面話都顧不上說。
那個被冤枉的雜役少年，呆呆地看著這一幕，還沒反應過來。
林夜已經默默地把地上的殘渣都收拾干淨了。
在把一堆廢料倒進簸箕的時候，他的手指，不著痕跡地從一堆黑乎乎的丹渣里，捻起了一小塊還帶著余溫的東西，收進了袖子里。
他做完這一切，扛著掃帚，準備退回到角落。
遠處的趙清月，全程目睹了這一切。
她看著林夜的背影，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這個收尸人，手段一次比一次讓她心驚。
不動聲色，不沾因果，用最愚蠢的方式，辦成了最精明的事。
主位上的王長老，也看著林夜。
他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
王長老開始覺得，這個趙清月找來的收尸人，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愣頭青。
林夜回到角落，把工具放好。
他低著頭，讓自己的身體重新融入陰影。
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腦海里響起的一個聲音。
【檢測到‘丹火印記（殘缺）’，是否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