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百藝坊的晨集。
所有藥童都站在院子里，等著管事分配一天的活計。
孫管事今天來得特別早，臉上掛著一種抑制不住的得意。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分派任務，而是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他清了清嗓子，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都听好了。”
“百藝坊第七號藥圃，因早年培育異種毒草失敗，整片土地受到污染，毒氣彌漫，被列為禁地。”
他說話不快，確保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所有人的耳朵里。
“按照宗門規定，每月需派人進入，清理其中因誤入或試藥而死的動物尸體，以免毒氣擴散，污染周邊。”
他頓了頓，享受著眾人臉上浮現出的恐懼。
“這是一項極其危險的活兒，前幾任負責此事的雜役，有的瘋了，有的廢了，最好的一個，也落了個半身不遂的下場。”
人群里起了小小的騷動，幾個新來的藥童臉都白了。
孫管事很滿意這種效果，他終于把話題引到了正主身上。
“經王長老特許，念及雜役院新來的林夜，身強體壯，精力過人。”
“特派藥童林夜，前往執行此次清掃任務。”
他轉向站在隊伍末尾的林夜。
“林夜，出列。”
所有人的頭都轉了過去，齊刷刷地看向林夜。
那是一種混雜著憐憫、幸災樂禍和疏遠的復雜反應。
“完了，這小子徹底完了。”
“得罪誰不好，得罪孫管事，這下被整死了吧。”
“第七藥圃？那地方進去就是個死，神仙難救。”
“活該，一個收尸的，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議論聲不大，但足夠讓林夜听得清楚。
他從隊伍里走了出來，站到孫管事面前，臉上沒什麼表情。
孫管事很滿意周圍人的反應，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夜。
期待，林夜當場崩潰，向他求饒，或者看憤怒地反抗。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準備好了後手。
“第七號藥圃，那可是個好地方。里面的毒氣，聞一口，肺腑就開始潰爛。地上爬的那些試藥野狗，死的時候連骨頭都是軟的。”
孫管事刻意說得很大聲，每一個字都帶著惡意。
“你身子骨結實，又是從尸坑里爬出來的，想必不怕這些。”
“怎麼樣？這差事，不錯吧？王長老親自點的你，這是看重你啊。”
孫管事挑釁道。
“你要是現在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還能跟王長老說說情，給你換個輕松點的死法。”
林夜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副憨厚又帶點困惑的模樣。
“孫管事，這活我去是肯定要去，王長老的命令嘛。”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
孫管事也愣住了。
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全被堵了回去。
林夜撓了撓頭，動作看起來很遲鈍。
“不過，既然是宗門的規定，那進去之前的準備，也得按規矩來吧？”
“什麼規矩？”
孫管事下意識地問，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這幾天沒事，去藏書閣翻了翻宗門典籍，里面關于處理這類危險物的條例，寫得明明白白。”
“第七藥圃里最厲害的毒，就是幻心涎吧？”
林夜扳著手指，慢吞吞地數著。
“典籍第三卷，‘奇物篇’里記載，處理‘幻心涎’這種等級的毒物，有一套標準流程。”
“為了防止毒氣侵體，必須配備百藝坊特制的‘火犀皮手套’，這東西能隔絕毒液，刀都劃不破。”
他頓了頓，又說。
“還有，為了防止吸入毒氣損傷神智，得配發‘閉氣面罩’，里面有過濾毒霧的符文。”
“那毒氣吸多了，人會發瘋，看見各種嚇人的東西，自己把自己折磨死。”
他說得一本正經，像個死讀書的書呆子。
“哦，對了，還有最重要的。”
“典籍里特別注明，每次進入第七藥圃執行任務，為防萬一，宗門必須提前配發三枚‘清靈丹’，每隔一個時辰服下一枚，才能保證神智不受毒素侵擾。”
林夜說完，抬起頭，用一種很“淳樸”的表情看著孫管事。
“孫管事，這些都是宗門規定的標準流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您是管事，肯定不會忘了吧？”
“您只讓我去清理，可沒說給配防護用具啊。”
“萬一我出了事，折在里面，耽誤了王長老交代下來的差事。”
“追究下來，這責任......”
林夜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責任，你孫管事擔得起嗎？
全場安靜得可怕。
所有藥童都用一種看怪物的表情看著林夜。
這家伙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竟然敢當著所有人的面，用規矩去拿捏孫管事？
孫管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他想發作，可林夜句句不離“宗門典籍”、“按規矩辦事”，還“貼心”地為他著想。
他要是說沒有，或者克扣，就等同于當眾承認自己要謀害同門弟子。
這個罪名，他擔不起。
“你……”
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孫管事，您別生氣啊。”林夜還是那副憨厚的樣子，“我也是為了能把差事辦好，要不您去跟王長老說說，換個人去？”
孫管事胸口起伏，他感覺自己被一個傻大個給將軍了。
他要是現在去說換人，不就等于承認自己拿林夜沒辦法嗎？
“好，很好！”
孫管事狠狠地瞪了林夜一眼。
“宗門規矩，我自然懂！”
“不就是要幾件東西嗎？”
“跟我來！”
他甩袖轉身，朝庫房的方向走去。
林夜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
庫房里。
孫管事黑著臉，從架子上取下一副暗紅色的皮手套和一個金屬面罩，沒好氣地扔在林夜腳下。
“拿去！”
林夜彎腰撿了起來。
火犀皮手套，質地堅韌。閉氣面罩，入手沉重。都是真貨。
“丹藥呢？”林夜問。
孫管事從懷里又摸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倒了三枚青色的丹藥在手心。
“清靈丹，三枚，一枚不少！”
他把丹藥遞到林夜面前。
“這是清靈丹，省著點用。”
林夜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觸踫到丹藥的那個剎那，他腦子里的藥理知識自動運轉起來。
【偽•清靈丹】
【成分︰青蒙草，凝神花，混入微量‘睡夢菇’粉末。】
【藥效︰初期與清靈丹無異，可抵御部分毒氣侵擾。三時辰後，藥力消散，‘睡夢菇’之毒發作，服用者將陷入深度昏迷，任人宰割。】
這東西，氣味和色澤都模仿得極好，尋常煉丹師都未必能分辨出來。
但在林夜的【藥理精通（中級）】面前，和寫了說明書沒有區別。
他臉上不動聲色，小心翼翼地把三枚丹藥收好，還對著孫管事憨厚地點了點頭。
“多謝孫管事。”
林夜將面罩掛在腰間，把手套塞好，轉身就往外走。
孫管事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在冷笑。
蠢貨，就算給你全套裝備又如何？
進了第七藥圃，吃了這特制的“清靈丹”，你就是砧板上的肉。
等你昏死在里面，被毒物啃得只剩骨頭，我看你還怎麼跟我講規矩！
林夜扛著那根一直帶在身邊的鐵輪軸。
走在通往禁地的小路上，周圍漸漸沒了人煙。
他心里很平靜。
孫管事以為這是為他準備的陷阱。
實際上，這是他為孫管事準備的墓地。
等我出來，就是你該“入土為安”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