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嘯天雙目一亮,沖口而出︰“你都知道了?”
長空微笑道︰“降龍十八掌乃是陽剛掌法,我剛才試練亢龍有悔這一招,就覺得招式雖然簡單,可勁力運轉卻是奧妙無窮,倘若出了問題,必然真氣反噬,陽氣塞阻。”
這“降龍十八掌”,在普天下掌法中威力第一,當年洪七公和郭靖恃此而傲視群雄,那是何等厲害,但這招式變化卻極簡明,精要之處,全在于運勁發力。
雲長空所練的“羅漢伏魔功”集佛家內功之大成,變化繁復。
這一路上,長空閑暇就思索全真武學的奧義,越思考,武學中的道理越明白,就越有體會,簡單一句話,應用在武學之中,卻有無窮變化。
故而他一听這“亢龍有悔”的訣竅,心中一思忖,使將出來,就勝過王嘯天多年之功,絕非他所能想象。
“你說的不錯!”王嘯天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瞞雲兄,我師父雙臂已經癱瘓多年了,其實不光如此,本幫與魔教一樣,也是四分五裂的局面,十多年前,幫中發生巨變,致使四大長老之首的‘八臂神劍’叛幫而去!
我師父聞之,卻也無力彈壓,如今這四大長老權限各不統屬,固然無法威脅我師父的幫主之位,可他老說自己將一個威名蓋世的天下第一幫弄成這樣子,苦練降龍十八掌也成了……唉,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這才急著要尋訪武林俊杰托付幫中事務!
我們丐幫中人只要不是魔教出身,任何門派都能廣納接受,所以我不知雲兄師門,見你與天鷹教為敵,我也願意引薦。”
長空道︰“令師的傷我沒見,縱然見了,究竟能不能治,那也不好說。但有些話,我縱然見了他,也不方便說,由你轉達更好!”
王嘯天躬身抱拳︰“在下洗耳恭听!”
長空將他扶起,說道︰“降龍十八掌的根本要義在于有余不盡,余力無窮。我听你甚是推崇剛猛之道,但在降龍十八掌中,這只是最皮毛,最基本的而已。
所謂‘亢龍有悔,盈不可久’,要點在于一個“悔”字,這是告訴你,力不可使盡,事不可做絕的道理。而這既闡明了降龍十八掌的要義,卻也是最難做到,最難領悟的地方。”
王嘯天撓了撓頭,一臉尷尬,說道︰“師父也說,亢龍有悔是掌法總綱,打人的時候用多少力,但要留多余的力量。可我練來練去,卻只得剛猛迅捷,他說這路子不對勁,生怕我受傷,就不讓我練了!”
長空慢慢說道︰“令師的確是為了你好。我听了亢龍有悔的訣竅,也明白了,道家有雲︰‘大盈若沖,其用不窮。’佛家‘掃地恐傷螻蟻命’,其實與‘亢龍有悔’一個意思,就是要讓人知道收斂。
在武學之中,就是說出手之時,總要留有余地,一來出手就殺生害命,有違寬仁之心,二來就是你體內留有余力,無論對手如何高明,將會如何變化,咱們也有應變余地,不至于被人家打個措手不及。
這降龍十八掌,雖只是十八招,掌力卻是千變萬化,原因就在于此。
好比亢龍有悔一掌推出,我是掌力直擊,還是內縮回拉,我們可以因敵變化而變化,而不為敵所制,那麼前提就是你的力未盡。
所以佛、道內功有成者,練習降龍十八掌事半功倍,只因他們天性契合,出手就不想致人于死地,自然而然就留有余力。”
“我明白了。”王嘯天一拍手道︰“難怪昔日洪老幫主與郭大俠能夠以此掌法揚威武林,是因為他們本身仁善所致。”
“是這樣!”長空點頭道︰“降龍十八掌為什麼叫降龍,不叫屠龍不叫殺龍呢?
難道只是好听與否?打狗棒法就未見得有多好听。
只因掌法本身立意就在于降服,而非殺戮。
但是得傳之人,大多數覺得降龍十八掌是武林絕學,洪老幫主郭大俠當年多厲害,這一掌擊出開山裂石,對方筋斷骨折,豈不痛快!
殊不知降龍十八掌本身就是一種慈悲功,乃是正氣凜然的王者功,需要心懷仁義,心有大愛,絕非劊子手追求的殺人技。
故而哪怕知道掌法招式,再研究掌法訣竅,心性與要義不合,真氣再是渾厚,練此掌法,內力也必然不濟,也就走上了岔道。”
王嘯天听得恍惚,問道︰“你說的心性與掌法要義這一節,我明白了,可真氣渾厚,卻又內力不濟,我不怎麼懂!”
長空道︰“你這樣問,足以說明你將內力單純看成了真氣。”
王嘯天驚訝道︰“難道不是?”
長空搖了搖頭,一拍小腹︰“真氣只是內力的一部分,大多數儲存丹田之中。
而這內力是依靠內功心法,從精、氣、神,人體三寶提煉而出,所以心力、精力、氣力都屬內力範疇,絕非只是真氣。
所以高手之間對敵,講究的是凝意專志,靈台澄明,內力方能發揮到極致,為何?
只因涉及到了心力。
心所不至,力從何來?
再比如給人療傷,與人打架斗耗費的都是內力。
可為何打架打一天,所損耗的內力,或許都比不上一個時辰救人損耗的內力。
原因在于打架之時,你只需要考慮真氣在自己體內如何運行,招式如何打出。
但在救人之時,容不得絲毫差錯,真氣不光運行自己體內,還要行功對方體內,那是連相隔一寸的穴道都不敢行錯,所以聚精會神之下,所耗費的不光是氣力,還有無可比較的心力。
再比如好多內功絕頂,武功超凡的高手,明明未露敗相,卻會覺得內力不濟,自己無法抵擋,實則是太過緊張,心力耗費太大,心性不足,可實際上,他的真氣仍舊是充盈的。
同樣,有很多人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卻修煉武功能將自己練的滿身病痛,走火入魔,也並非真氣不足,就是心神所致,只因修煉之人所思所想,與所練武學精義背道而馳之故!”
“啊!”王嘯天倒吸一口冷氣︰“心性不足為害這麼大嗎?”
須知丐幫降龍十八掌神功傳到現在,之所以出現殘缺不全之況,這倒不是歷代修煉者秘技自珍的原因,也不是丐幫歷代幫主以及郭靖弟子都是魯鈍愚笨之人。
實在降龍十八掌的精要能否把握,和聰明智慧無關,說不定越是聰明之人,越是練不成,就是在于心性。
就這一招“亢龍有悔”,既要保證強力出擊的同時,還有留有余力。
很多人要麼只能出掌剛猛迅捷,但體內不會留余力,被人家輕輕巧巧就閃躲破解了。
要麼留有余力,可掌力打出之時軟綿綿的,降龍不夠,降蟲有余,根本無法克敵制勝。
就是這看似簡單的道理,心性不足者,一輩子也理解不了如何應用在武功之中,又如何練得成“降龍十八掌”。
這就好比,一道高數題,哪怕給你將答案放在這里,書本也放在這里,能明白的,照樣也是寥寥無幾。
長空徐徐道︰“武功都是人創的,正所謂什麼樣的人創什麼樣的武功,而那些上乘武功都講究心與意合。
比如少林寺武學多求制敵而非殺敵,若是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殺人,任他天資再高,修煉越勤,真氣沖溢,然而心靈上不合法要,也難免走火入魔!
再比如全真教祖師王重陽曾說師弟周伯通缺了濟人救世的胸懷,武功到不了絕頂。
可周伯通日後繼承他的名號,位列五絕之中,武功未必弱于他!”
“這麼一來,豈不是王真人看錯了?”王嘯天說道。
長空很是嚴肅道︰“並不是這樣,而是他說這話的時候,周伯通所學武功皆為他所傳,與他性子契合。
後來周伯通想明白了很多道理,自創武功,與他所傳武學的路子多少有了區別,這才有了以後的成就。
倘若周伯通一直學王重陽的武功,那以他的性子,自然永遠趕不上師兄了。
這也是周伯通一見郭大俠,就說王真人見他一定高興,一身蓋世武功都可以傳他,不是郭大俠有多麼聰明,而是周伯通發現郭大俠的心性與王真人是同樣的,明白了嗎?”
“我懂了!”王嘯天若有所悟,長吐了一口氣︰“難怪你說這些話,自己不方便,要讓我轉告師父,實際上是讓他注重心性上的修養。”
長空微微頷首道︰“降龍十八掌的奧妙是在讓人做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師父大幫之主,武林前輩,我要對他這話,好像我在教他如何做人一樣,或許還會得罪人!
你我過命的交情,我也不虛應客套了。”
王嘯天嘆了口氣道︰“可你這樣好像是在安排後事一樣,讓人心生不祥!”
長空哈哈一笑道︰“這不是安排後事,而是凡事都該預留退路,做最壞打算,這既是降龍十八掌告訴我們的道理,也是身處江湖必須要做的!”
“這也是做英雄好漢的代價!”王嘯天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雲長空一怔,哈哈大笑道︰“或許吧,誰骨子里不想當一回英雄呢?更別說我得了大傳承!”
王嘯天正色道︰“好,你也別說明早,世事無常,我在楊將軍廟等你三天,你若不來,我就走了……”
頓了頓道︰“你若只是耽擱了時間,有驚無險,就到五台山下小鎮的‘迎賓客棧’,找掌櫃報我名字。”
長空道︰“好!”
他們都是預要謀干大事之人,一切交代清楚,離別之時,也並不多言。
兩人相對一禮,王嘯天轉身上馬。
雲長空看著他絕塵而去,怕有人跟蹤探訊,遙遙跟出數里,這才折回,在一戶農家換了身打扮。
不覺日落西山,天色垂暮,街上行人也少了起來,城西聳立著一座面積龐大的山莊式建築,門前一對祥獅傲然而立,兩扇朱漆大門,上有黃釘,夕陽映照之下,好不堂皇。
別說門口,就是街道上也是禁衛森嚴,都是身穿盔甲,手持兵刃,身負弓箭的元兵。
突然,一個身穿麻衣,頭戴斗笠的農夫到了街口,只是望了幾眼,隨即又走了開去。
這自然就是長空了,
本來,以他的武功,也無須如此小心,但長空知對方是趙敏,就不得不妨!
蓋因這女子機警絕倫,當“戀愛腦”,一心向著自己愛人,讓人還覺得可愛。
可那是站在張無忌立場上,趙敏一旦拋除這個身份,那就是任何人的災難。
原劇情中張無忌率領明教眾高手,不知不覺間給她以毒藥放倒,若非張無忌俘獲芳心,趙敏嚴重放水,撤走了元兵。
這赫赫有名,傳承三十四代的明教就這麼毀在一個女子手里。
而他們連對方身份都不知道!
有鑒于此,哪怕雲長空只是想探查一番此女來意,那也是要多謹慎有多謹慎,絲毫不敢馬虎,先來踩點摸道。而後找了家客棧,以化名住了進去。
長空盤膝坐在床上,回憶他這踏入江湖的遭遇,除了天鷹教,他的行為,沒有影響過任何人,可是此刻,他又在改變別人命運,而他的命運,也在因別人而改變。
而他也明白降龍十八掌這門功夫,看似是外家掌法,實則是心性養成之功。
這就可以解釋,郭靖學了全真教兩年內功,就可以一個月練成十五掌,他天性契合,就像石破天練羅漢伏魔功,張無忌練乾坤大挪移一樣,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罷了。
而他本不想理會這關系國家民族的大事,可被他遇上了,若不盡心竭力,卻也對不起自己這一場機緣,更加辜負了這一身所學。
一盞油燈,透過紗帳照在雲長空的臉上,經過這多彩的一天,他這少年稚嫩的面容,也好像成熟多了。
雲長空想了一會,又開始在心中溫習所學,直到一縷月光透進屋內,他起身下床,換了一身黑衣,用黑巾蒙住了臉,只拿了寶劍以及暗器。銀兩包袱什麼都沒帶。
高手過招,相差只在毫發之間,身上輕得一分就能靈便一分,那麼安全就能提高一分。
長空走出房間,身子一縱,飄然升在屋頂,落在瓦上,沒有絲毫聲音。大步飄飄,清冷的月光下,直如一道黑影相似,奔行而去!
月光如水,整個開封城靜悄悄的沐浴在一片明月的清輝中,大多地方的油燈已經熄了,大街上不時有一隊隊元兵往來巡邏。
長空仗著神功,無懼無怕,只在城中屋宇間攀垣走壁,但當到了王府附近,他卻藏在一處房脊背後,打坐運氣,好恢復精力。
他得時刻保證自己精氣充沛,也得先听動靜,別一進去,趙敏布好陷阱等著自己,那就不好玩了。
正運氣聆听,突然就听到衣袂破空之聲,瞥眼一看,一道黑影閃過,身法迅快,向著王府方向,飄然而飛。
長空吃驚之余,心中一喜︰“竟然有此等高手這般行事,必如自己一般,有不可告人之事。”當即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