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爐的提示音在寂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為兩人之間無聲的交流按下了一個短暫的暫停鍵。
莫知南接過那碗重新熱氣騰騰的面，筷子在碗里輕輕攪動了幾下。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似乎帶著沉思。韓若薇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拉過他身旁的椅子坐下，安靜地陪著他。
面湯的熱氣氤氳了他有些冷硬的側臉輪廓。“手藝沒退步。”他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像是評價，又像是某種程度的認可與安撫。
“那就好。”韓若薇微微笑了笑。她了解他，此刻任何過于刻意的安慰都可能適得其反。這種近乎日常的平靜，反而是風暴過後最需要的錨點。
他吃完最後一口面，湯也喝了大半。放下碗時，陶瓷與木質桌面的踫撞聲比手機那聲輕響要沉得多。
“我去洗碗。”他站起身，動作間恢復了往常的利落，但那微不可查的停頓還是落入了韓若薇眼中。那是驟然從高強度狀態松懈下來後，身體和心理殘留的慣性不適。
“好。”她沒有搶著做，看著他端起碗筷走向廚房水池的背影。寬厚的肩膀似乎稍稍松垮了一些，不再像穿著制服時那樣時刻繃緊。
水流聲嘩嘩響起。韓若薇走到廚房門口，倚著門框。他正低頭仔細沖洗著碗筷，側臉在廚房燈光下顯得有些疲憊。
“知南。”她輕聲喚他。
他關掉水，轉過頭，眼中帶著詢問。
“沒事，”她走過去，從後面輕輕環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脊上，“就抱一下。”
他的身體先是一頓，隨即慢慢放松下來，覆蓋在她手背上的大手還帶著一點水漬的微涼。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讓她抱著。
窗外，又一架飛機起飛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再逐漸遠去。兩人都下意識地听著那熟悉的聲音。
“明天，”莫知南忽然開口，聲音透過胸腔傳來，“檢查完要是時間還早，我們順便去趟超市？家里冰箱快空了。”
韓若薇收緊手臂︰“嗯，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都行。”他頓了頓，“你做的就行。”
夜色漸深，兩人簡單洗漱後躺上床。莫知南平躺著，睜眼看天花板。韓若薇側身看著他被窗外流光隱約勾勒的輪廓，伸手搭上他的手臂。
“睡不著？”
“有點。”他聲音清醒，“腦子還在轉。”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像安撫一個無法入睡的孩子。“需要我幫你按一下頭部嗎？或者聊聊天？”
他沉默片刻，忽然問︰“如果是其他飛行員出現類似情況，航醫會建議什麼？”
“標準的應激反應干預流程。心理評估，休息，必要時輔助藥物。”她的回答專業而迅速，“但你不一樣。”
“因為我是你丈夫？”
“因為你是莫知南。”她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手臂，“我了解你的承受力和專業素養。今天你的處置完全符合規程，手抖是正常的腎上腺素消退反應。”
他轉過身來面對她，黑暗中目光灼灼。“但你還是會擔心。”
“永遠都會。”她的指尖輕觸他的眉骨，“這是家屬特權。”
他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腕內側的脈搏跳動點，那是飛行員習慣性的確認生命體征的小動作。
“睡吧，”她輕聲說，“我在這兒。”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終于變得平穩悠長。韓若薇卻依然醒著，听著窗外偶爾劃過的飛機聲，感受著身邊人睡眠中偶爾輕微的肌肉抽動——那是身體仍在釋放壓力的信號。
凌晨三點，他的手機在床頭櫃上突然亮起，不是來電，只是一條系統更新的自動提示。但光線的變化立刻讓莫知南睜開了眼楮，那瞬間的清醒程度完全不像剛從深睡中醒來。
“只是系統提示。”她輕聲說。
他眨了眨眼，眼中的警覺慢慢褪去。“嗯。”重新閉上眼楮，卻不再有之前平穩的呼吸節奏。
她向他靠近一些，將頭靠在他肩窩。“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西山看飛機嗎？”
他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你帶了個听診器，說要從醫學角度分析飛機心跳。”
她輕笑︰“你說那是你听過最規律的心跳。”
“比人的心跳可靠。”
“但不夠溫暖。”她的手找到他的胸口，掌心貼在他心口處，“這才是最值得信賴的心跳。”
他的手掌覆蓋上她的手背，兩人就這樣安靜地躺著，直到窗外天色開始泛白。
第一班早班機的引擎聲從遠處傳來，莫知南的眼楮再次睜開。這次他沒有立即動彈，只是靜靜地听著那熟悉的聲音逐漸增強又遠去。
“今天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他忽然問，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
韓若薇微微驚訝︰“你要做早餐？”
“停飛期間，總得找點事做。”他坐起身來，肩膀的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柔和了許多，“煎蛋？ pancakes？我記得還有藍莓。”
她跟著坐起來，看著他下床走向廚房的背影，忽然明白這是他自我調整的方式——重新建立對日常生活的掌控感。
“煎蛋就好。”她說，也起身跟上，“我來煮咖啡。”
廚房再次飄出食物香氣，這次是咖啡和煎蛋的混合味道。兩人簡單吃完早餐，準備前往航醫中心。
莫知南站在玄關，習慣性地伸手去拿飛行箱，手指在踫到提手時頓了一下，然後轉而拿起普通背包。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韓若薇的眼楮。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襯衫的領子，然後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走吧，”她說，“檢查完了我們去超市，買最新鮮的藍莓。”
他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飛行箱，關上了家門。
晨光中，兩人的身影並肩走向停車場。又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莫知南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為韓若薇拉開了車門。
汽車駛出小區，匯入清晨的車流。電台里正好在播放早間新聞，提到天氣狀況良好，航班正常率百分之九十八。
韓若薇伸手調低了音量，莫知南卻搖搖頭︰“沒關系。”
紅燈亮起，他停下車，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某種節奏。韓若薇認出那是飛行前檢查單的默誦節奏。
她伸手覆蓋住他敲擊的手指︰“我在這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綠燈亮起。
航醫中心的白色大樓逐漸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