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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主任,張波遠的電話我打不了,現在我人也不在沙市。”湘州,吉市,某小區內,陳松給了向東山主任回復,語氣高冷。
“陳松,你目前這是什麼想法呢?和我你還帶上了脾氣呢!”向大炮人如其名,嗓門兒很大,很洪亮。
“向主任,我不是有脾氣,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對付了。”
陳松壓住了自己的情緒︰“您就說嘛,這個陸成,我和您提過了多少次?張波遠也就是我們科室的人,您是主任,您打電話過去,他還敢不接?”
向東山道︰“這不是你和張波遠的關系比較近嘛,我也不是沒有打過張波遠的電話,他那邊實在是不松口啊。”
“而且我說陳松,你之前請假的時候,也不說清楚具體的情況,要早知道是這麼回事?我能不松口麼?”
陳松說︰“向主任,我知道的時候都已經晚了。”
“在這個時候再允諾,那只是錦上添花,並非雪中送炭。”
“陸成是帶著他女朋友從協和醫院回來的,這種事情,我們醫院沒人能做得到。”
“再說其他,又有什麼用呢?”陳松這句話算是帶上了個人情緒。
我陳松也就是沒有人事權,不然的話有協和醫院個叼毛事情。
在陸成去協和醫院之前的教師節附近,陳松打過多次電話請示了。
“我說有用,那自是有用的。”向東山道。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陸成,希望能把陸成搞到身邊來,如今有了這樣的希望,陸成也有這個需要,你又退退縮縮了?”
“這是什麼道理?”
“你這不是和我發脾氣是什麼?”
陳松听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向主任,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如果真要說起來,還得從陸成之前讀書的漢市大學中南醫院說起了。”
“梁元秋不是去了中南醫院工作麼?”
頂級教學醫院的人事學歷是雜糅的,每個醫院、甚至每個科室的職工來歷都繽紛雜亂。
向東山所說的梁元秋是湘雅二醫院里畢業的博士,沒能留院但去了漢市大學中南醫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陳松听完了向東山的話,表情忽然一緊。
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當時對陸成發脾氣時,陸成那麼多次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一刻,陳松才明白,其實陸成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協和醫院的鐘教授可謂是把‘進退’、‘仰臥起坐’兩個標簽發揮得淋灕盡致了。
“向教授,消息可靠麼?”陳松深思後,謹慎地問了一句。
“我給你這麼說,信息自是可靠的。”
“他們只是口頭約定,沒有紙面文書,現下。”向東山吞了一口口水︰
“協和醫院手外科那邊主推的下一屆話事人已經落定了,基本不可能更改了。”
“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的事情就是,陸成他在普外科的器官縫合方面,也有這麼深的造詣。”
“這個信息差,我們必須盡快、盡早、趕緊抓住,不然的話,過了今天和明天,或許今天晚上,這件事就可能出現其他改觀。”
“無他,根據你的說法,我怕陸成的那個小女朋友,會拿這個東西去協和醫院的普外科談判。”
“到時候一旦越過了手外科,那就麻煩了。”
“目前的勢態就是,陸成再次被‘進退’游離了,而我們知道他非常優秀,他的潛力是非常巨大的。”
“那麼,我們就必須抓住這個時間點,盡早地給他安排合適的平台和團隊。”
“陳松,這一點你做得不夠好,你不該瞞我的。”
陳松說︰“向主任,我沒有人事權,我給您匯報的建議也多被否決,您也不在隴縣。”
“我給您說的東西,也只是道听途說,一直說一直說,您不會覺得我是在‘煩你麼’?”
陳松是個成年人,也是個有點地位的人,甚至他也經常听到有人給他舉薦‘優秀學員’!
推己及人,換位思考。
向東山每年被推薦的“優秀學生”能高達數十,有求學的,有求業的。
身份地位比自己更突出者也不在少數。
“再則說,我就算是知道了,當時也處于無解的局面,因為陸成他不名言,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在協和醫院里的遭遇。”
“我也是從您這里才知道,鐘教授與陸成之間還有過那麼一小段小插曲。”
“如果陸成的女朋友小穆真的去和協和醫院的普外科談了條件,我倒是覺得,這也是陸成應該得到的。”
“他配得上有一個非常專業的人為他運籌帷幄。”
向東山問︰“你說的這個穆醫生,和陸成到底什麼關系?”
陳松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幾十年的感情了。”
“向主任,我要提醒您一點,我們就算是佔了再多先機,如果沒辦法很好地安置穆醫生的話,都是無用功。”
“先見到了陸成再說!”向東山比陳松更理解人情世故。
“人小穆是一個博士,對陸成依舊不嫌棄,那麼在這段關系里,目前處于舍棄狀態的就是小穆,她在進行經營性思考的時候,會優先考慮陸成的未來。”
“因為穆醫生她職業的下限是足夠高的,而陸成的下限太不可控!!”
“陳松,你能不能趕回來?”
陳松說︰“向主任,我的建議是,我最好不回來。”
“張波遠的情況倒是可以給陸成說清楚,陸成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但他不是會消耗感情的人。”
“還有一個細節,我得給您匯報一下。”
“當初,陸成在隴縣人民醫院時,說過這麼一句話,佟源安教授的肌腱縫合不如他。”
向東山听說過佟源安,但沒特別關注,畢竟只是湘雅醫院里的小小副教授。
當然,這是向東山的視野,以陸成的視野去看佟源安,當初依舊是一座高山︰“那這小伙子就更加對我的口味了。”
陳松︰“……”
“……”
沙市,雨花區,高鐵站。
朝陽初照,細雨後的朝霞格外璀璨。
穆楠書出站進地鐵站後果然是看到了陸成在進站口等她,她道︰“你不是要比賽麼?”
“比賽的性質是沙龍性質的,可以刷成績,也可以不刷,主要是固定最高成績。”
“血管縫合和神經縫合我都湊不攏,就沒必要去刷成績了。今天上午的比賽賽場我都可以不去!”
“昨天該比賽的人也都比完了,今天參賽的,要麼就是去踫運氣求人指點的,要麼就是刷成績的。”
“無所謂了,先去吃早飯吧。”陸成主動地接過了穆楠書手里的紅色箱子,推向了電梯。
當然,陸成在抓箱子的時候,也順手抓住了穆楠書的手。
穆楠書的手握了一下拳頭,而後舒展開,並未當回事︰“等會兒再找你說些事情。”
“不著急。”
“謝苑安老師那邊的情況怎麼樣?還順利嗎?”陸成點頭。
“還行,並不算特別棘手。實際數據是假的,但是大方向是對的!~”
“也不是有人故意針對她,找個時間把數據換一下,編輯部那邊應該可以同意。”穆楠書說。
“順利就好!”陸成也不想評判論文交易的這種事情。
說它不文明吧,肯定是不文明的。
但如果沒有交換,另外一個博士可能就無法順利畢業,兩個人算是各得其所了。
靠近世紀金源大飯店附近的地鐵站外的一家常市牛肉粉館里,陸成和穆楠書兩個人都只是吃了一半就下不去口了。
倒不是說常市的牛肉粉不好吃,而是與兩人老家的口味大相徑庭,風味難賞。
刻在基因里的口味,也不會因為長居地更改就發生變化。
“陸成,我要給你說一些事,你別生氣啊。”穆楠書擦著嘴,語氣平和。
陸成對口味不是很挑,所以為了填飽肚子,繼續吃粉︰“你說。”
“照事實來說,你的起點算是比較低的,所以你不能和很多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去提升自己的競向視野。”穆楠書的聲音四平八穩。
陸成微抬頭︰“競向視野?啥意思?”
“就是,每個人具體而微地著眼點。”
“比如說,你是一個初中生的話,那麼進到一個好的高中,就是你的競向視野了。”
“如果你是一個高中生,那麼考上華清、京都大學,就是你一般的競向視野了。”
“本科生希望考個好的碩士,碩士希望讀博等等等等……”
穆楠書這麼一說,陸成點頭︰“這我知道。”
穆楠書講︰“對,我知道你知道這種競向視野,但你從來沒有代入過。其實我也沒有怎麼去代入其他身份。”
“但我知道這種思維,你可以換位思考一下。”
“如果你是你們醫院的林主任,你看到了你,你會想些啥?”
“這是個人才,可以好好培養?”
“這是個威脅,得把他弄走才行?”穆楠書嘗試性地問陸成。
陸成的眉頭瞬間緊皺︰“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你之前從來不會這麼換位思考,是因為他不現實,但現在,你必須不現實。”
“哪怕這樣換位思考,帶了太多的主觀意願,你也必須要這麼走!”
“你要給一個你的選擇出來。”穆楠書的語氣很果決,一听就是要培養陸成的某種思維。
“站在我的個人角度,參考我的習慣,我應該會選擇栽培。”陸成回道。
穆楠書也不意外︰“那你再想,為什麼是要栽培,而不是打壓呢?理由是什麼?單純的欣賞嘛?”
“有沒有可能是有其他的因素和想法?”
陸成茫然了,穆楠書這種追問為什麼,可真的為難到了陸成。
穆楠書繼續給提示︰“你現在替代一下,假如你是隴縣人民醫院的林主任,你會面臨的壓力是什麼?你如果要進步的話,你具體要做些什麼呢?”
“無非三點,第一,經營人事關系,搭建自己的人脈網,這是很基礎,在我們華國甚至全世界都不可或缺的。”
“第二,做出成績來,提高進步競爭時的競爭綜合分數。”
“第三,現實點,多掙點錢。最好是光明正大的錢。”
“我們是不是可以將其歸結于三個因素?”
“第一,人脈,第二,進步,第三,經濟。”
陸成點了點頭︰“差不多!~”
“好,那你參照這三個點,去分析一下和你關系特別好的陳松教授,為什麼選擇和你一起合作這個課題。”
“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穆楠書撕破了遮羞布和偽裝的外衣。
“要這麼現實麼?”陸成抓了抓鬢角。
穆楠書的俏臉無奈︰“難道現實還不現實嘛?我們沒有人帶,不就只能這樣去猜,一邊猜,一邊學,一邊看,一邊琢磨麼?”
“我這種思維,還是我爸教給我的。”
“我的老師可沒教過我這些。”
陸成嘗試性地想了一下︰“就是想要多一篇文章?”
“陳松教授如果差這一篇文章,他就混不到湘雅二醫院的高級職稱去!”
穆楠書搖頭︰“論文固然是重要,更加重要的,還是這篇論文內核所在的課題性質。”
“原創性的,突破性的課題,可以擴大某一個病種的手術適應征,甚至一定程度可以對某種術式進行重新定義。”
“陸成,你真別生氣,我下面說的一些話,可能對你有些傷害。”
“因為你沒有做過課題,你根本不明白醫學課題的分類,哪些課題是可以混的,哪些課題是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哪些課題又有非常重要的應用價值。”
“好,接下來我們再想,這些課題,對陳教授有什麼用?”
“首先,他有這樣的新創課題的參與和主持經驗後,他再去申請的時候,就比別人更有優勢,他拿課題就拿得更加輕松。”
“這就是事實。”
“目前實質器官就沒有自己的專用縫合技法,你這是第一個。”
“依據此縫合技法,包括但不限于以後陳松教授回去工作後,得到更多的手術量,甚至將保脾術做成沙市的獨有特色,你同意這一點麼?”
陸成只是沒反駁,他是真的很少思考過這一類問題。
“這既然是他的特色了,你說以後湘雅二醫院里的教授們遇到類似的事情,會第一時間想到誰?人脈搭建起來沒有?”
“一招鮮,吃遍天。”
“其次,陳松教授再去參加省內或者省外的學術會議,他是不是就是標桿之一?”
“固然你也是研發人之一,但這個課題不僅僅只是給你帶來好處。”
“如果你以後是在鄂省工作的話,那麼在湘省,陳松教授就是保脾術的特有專家,其他任何教授,在他面前,只要談及目前手術禁忌癥內的保脾術,就是陳松教授說了算的。”
“這是學術方面的好處。”
“第三,經濟。拿獎,晉升職稱,科研獎金,外出飛刀……”
“但這些,都不是我要你真正代入的,我要你想的是,處于這個節點的陳松教授,他該要想些什麼?他會做些什麼?”
認真起來的穆楠書,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不像是很久以前那個‘小辣椒’的嬌蠻,也不似呆呆萌萌的小女生樣兒,而是一種成熟的氣場。
陸成笑了︰“我也不知道,我現在覺得,到陳教授這個級別,都夠光宗耀祖了。”
陸成不是在說假話,如果他真的能夠做到陳松教授這樣,他回到家里聚餐的時候,坐主桌的主位,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舅伯伯等都不敢說些什麼!
只是父親陸南家會訓斥陸成一頓。
“會想著把自己的技術傳出去,讓更多人學會這種技術,甚至搭建自己的圈子。”
“比如說,目前新興的微創技術,都是年輕圈子,以往的開放技術,則是老一輩人比較集中的圈子。”
“還會想著多帶些學生,將這種手術做成規模,享受一下‘開宗立派’的感覺,對不對?”
“這是很自然的,陳松教授可以做到的個人抱負。”
穆楠書說到這里,先喝了一杯水,“你再嘗試性地想一下,假如你是鐘軍雲教授,你會想做些什麼呢?”
穆楠書的膽子很大,問的問題就更加刁鑽了。
陸成搖頭︰“我不敢想,也想不到,你不如直接說了吧。”
穆楠書搖頭︰“其實我也不敢想,我也想不到。”
“也只能是猜測,我估計吧,像鐘教授這樣的教授,想的應該就是,把一些不治之癥給打下去吧。”
“我是猜的啊,大部分教授,可以想的事情就是,如何將已有的手術改良成更好。”
“比如說肌腱縫合,優質的肌腱縫合,更加優質的肌腱縫合。”
“而每個專業的頂級大佬,會想的可能就是,如何將一些目前認定為治療無效,無法治療的病種,變成可以治療的。”
“這就回到了我們很久以前討論的那個問題。”
“從0到1的難度理論上是無數倍。”
“陳教授都會想著找一些學生,培養自己的班子,那麼鐘教授呢?”
“在這里,我要提醒你一下,手外科界,像鐘教授這樣的頂級巨擘,絕對不超過十個!!”
“如果超過了,肯定有湊數的!!!”穆楠書的語氣篤定。
陸成看了穆楠書一眼︰“那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選擇跟鐘教授麼?”
穆楠書搖頭,相當理性︰“我們只是在做例題,讓你換位思考,並不是讓你做偏向選擇題。”
“你如果听了我的話,就選擇鐘教授的話,就是唯利是圖了,因為你覺得鐘教授的名氣最大,他考慮的點最有逼格,你才選他。”
“這個時候,那如果有一個院士來挖你,按照你的思維就會毫不猶豫地零頭門楣。”
到這里,陸成終于是明白為什麼穆楠書提前預設那句話了——這些話可能會傷害到你。
有了這個前置條件,陸成壓住了內心的不適︰“所以呢?我現在該怎麼選擇?”
“你只是個縣醫院的小主治,怎麼選都是對的。”
“因為你的競向視野,只是如何從縣醫院去州人民醫院,而你要做的事情,只是該怎麼獲得一個做實驗的平台。”
“沒有成果、沒有積累、沒有學歷,沒有任何前置條件。”
陸成听到這里,反駁了一句︰“我有的前置條件不是你和我的技術嗎?”
穆楠書突然間怔住了,有些臉紅,但也沒有羞答答。
沉默了半晌,她才點了點頭︰“但現實不允許你販賣沒有根基的未來。”
“否則的話,任何一個華清大學、京都大學的本科生,未來都可能比你更加精彩。”
“所以,你還是得積累,無論你怎麼選擇,最後都要積累。”
陸成突然低下了頭︰“我昨天遇到了我一個師兄,他叫張波遠。”
穆楠書聞言,表情輕輕一緊,但很快恍然︰“那挺好的呀。”
穆楠書也沒有做什麼壞事,即便是替代陸成和對方聊過天,也不是害陸成,所以她不怕陸成追及往事。
“張師兄告訴我,陳老師之所以對我這麼好,是他懇求過陳松教授提攜我一下。”陸成的語氣平靜,但能听出來有些落寞。
穆楠書想了想,道︰“這也很正常啊。”
“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能得以想清楚理由,不是一件好事麼?”
“對!~”陸成點了點頭。
“不是無緣無故的愛恨,反倒更好處理了。”
“書袋,你說我應該怎麼選呢?”陸成一下子猶豫了。
昨天晚上,陸成其實想好了答案,就是鐘軍雲教授聯系他後,他再根據實際情況再去做抉擇。
但現在,陸成卻又猶豫了起來。
TM的我現實情況是一個小主治,誰來提我一把都是恩情。
可真實情況就是,我是有掛的,不是東西,不是貨物!我的未來甚至可以把“平台”都炸了!憑什麼是你們把我像個東西一樣推來推去?
因為有一件事情,只有陸成知道。
他原創這麼多東西出來,僅僅只是幾念之間。
但有一個問題,陸成的原創是原創,現實的世界,不允許猜測,不允許存疑,你必須證明你的技術必須要好。
而要證明這些個技術,就需要有一個平台和班子,一個人做不了。
要人,要錢。
陸成知道,自己一旦選定了平台,這些平台一旦能夠托舉自己的話,很快就是自己反哺平台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