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冬天,是那種能凍進骨頭縫里的干冷。
每年冬天,都有無數人悄無聲息地死在大雪中,被大雪掩埋。
連著幾日的大雪雖已停歇,但天色依舊陰沉。
積雪將一切都掩埋,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白。
皇宮正門前的廣場上,已經沒有人聚集在此。
尸體依舊倒懸于城牆垛口下。
但尸體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士兵們呵出的白氣凝成霜,他們神情憊懶,不斷地搓手跺腳取暖。
福安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眉毛和睫毛上掛滿了雪,他像是一尊被雪半掩的石雕。
他已經在這里站了太久,寒氣早已穿透了他單薄的棉衣,四肢凍得麻木。
金娘,我走了。
福安最後望了一眼城牆上那個模糊的身影,決絕地離開原地。
他朝著某個方向,一步一步,踏著深深的積雪走去。
身體在雪地里被凍得發僵,他的腳步起初有些踉蹌,但越走越穩。
他每走一步,便停下來在雪地上磕一個響頭。
最終,他在一座府邸前停下腳步。
高大的門楣,緊閉的朱漆大門,門前一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匾額上龍飛鳳舞地提著“張府”二字。
福安站在冰冷的石階下,仰望著那扇大門。
天空中又開始零星飄落起雪花。
他沒有上前叩門,而是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入冰冷的積雪,發出沉悶的聲響。
緊接著,福安彎下腰,將額頭深深地叩在了被凍得堅硬如鐵的石階上。
咚——
他直起身,額頭上已然一片鮮紅。
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沿著他的鼻梁緩緩淌下。
然後,他上前一步,邁上台階,再次俯身,叩首。
咚——
一步一叩首。
咚——
門房的人拉開朱漆大門。
他們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福安決絕空洞的神情,朝著福安說道︰“你進來吧。”
福安的眼中浮現出一絲希望。
蛇神大人同意他進去了……
福安起身,眼前一陣發黑,但他不敢停下。
金娘,我能為你做的,只剩這點了……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福安在心中默念,他的意識再次清醒,他掙扎著站起來。
他一步一叩首地朝著梅林的方向走去。
沉悶的叩擊聲一聲接著一聲。
門房們站在一起,盯著他的背影。
“這人到底想干嘛啊?”
“是啊!這麼冷的天!”
“他不怕死嗎?”
“他心中應該有比死更怕的東西。”
“……"
鮮血染紅了福安的眉眼。
雪地里綻開了一朵朵紅梅。
雪,漸漸大了起來。
福安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固執。
福安穿過層層庭院,繞過假山曲水,來到了張府深處的梅林前。
梅林盡頭,院落門前,赫連靜臥在搖椅上,身邊侍立著張鈞儒。
赫連躺在搖椅之中,目光穿透了梅林,落在逐漸靠近的福安身上。
【真慘】
不知過了多久,福安終于走完了這一段路程。
他跪倒在赫連的身前,額頭的傷口猙獰外翻,鮮血凝結了又裂開,糊了滿臉,看上去淒慘可怖。
他的棉衣被雪水浸透,沉重冰冷地貼在身上。
一股暖意突然襲來,夾雜著濃郁的梅花冷香,讓福安打了個寒顫,意識清醒了些許。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穿過炭盆,看到了蛇神大人的身影。
“求……求蛇神大人……”
福安的聲音嘶啞破碎,“求您……救救……花金娘……”
赫連金色的瞳孔靜靜地俯視著福安。
他的瞳孔一如從前,冰冷、漠然。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跪在下方、渾身血污的福安。
那目光如有實質,壓得福安幾乎喘不過氣,但他依舊死死撐著,重復著哀求︰“求您……救她……她的尸體不能……不能再……”
被侮辱了。
滾燙的熱淚從福安的眼眶中溢出。
福安的請求在赫連的意料之中。
不過福安對花金娘的深情厚誼,超出了赫連的意料。
福安知道,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救下金娘,只有蛇神大人。
“我為何要救她?”
赫連反問。
福安渾身一僵。
他早該知道不是嗎?
他早該知道蛇神大人無情,又怎麼會幫他?
人的情感對于蛇神大人而言什麼都不是。
蛇神大人就是冷冰冰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