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耽擱後,夜色已沉,一輪明月高懸,將清水村照得一片銀白。
村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聲犬吠。
王二牛踏著月色,大步流星地走在熟悉的村道上,越靠近家門,他的心跳得越快。
三天兩夜的生死跋涉,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似乎都化作了滾燙的急切。
彩鳳怎麼樣了?豬妞有沒有嚇著?小豬娃還那麼小……
終于,自家那熟悉的院牆出現在眼前,院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沒有燈火。
王二牛心頭一緊,也顧不上多想,一把推開院門,幾步就跨進了堂屋。
“彩鳳?豬妞?”他壓低聲音呼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堂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人回應。
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紙,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人呢?王二牛的心猛地一沉。
難道出事了?他猛地轉身,想再去別的屋子找找。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道凌厲的破風聲,帶著一股子狠勁,毫無征兆地從他側後方襲來!目標直指他的後腦勺!
王二牛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那是多年練武才造就的本能!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猛地向旁邊一矮身!
呼!一個黑乎乎、沉甸甸的東西擦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狠狠砸在他剛才站立位置後面的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震得牆皮簌簌往下掉。
王二牛驚出一身冷汗,借著月光定楮一看,那砸在牆上的,赫然是一柄他無比熟悉的、帶著木柄的——銅錘!
正是他媳婦錢彩鳳當年嫁妝里壓箱底的那把!
“畜生!還敢來!”一聲嬌叱響起,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王二牛循聲望去,只見堂屋通往里間的門簾猛地被掀開,一道矯健的身影如同雌豹般撲了出來!不是他媳婦錢彩鳳是誰!
錢彩鳳此刻也是披著外衣,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手里握著另一把銅錘。
她眼神凌厲,死死盯著王二牛,那眼神不像看丈夫,倒像看一頭闖進家門的凶獸!
王二牛張嘴剛想喊︰“彩鳳是我……”
話還沒出口!
斜刺里,一道更凌厲、更致命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卻又快如閃電地刺向他的肋下!
角度刁鑽,狠辣無比!
是刀!真正的刀!一把開了刃的厚背大刀!
持刀之人動作迅猛,下盤極穩,刀風呼嘯,帶著一股子沙場搏殺的慘烈氣息!
正是他的岳父,錢鏢頭!
“岳父!是我!二牛!”王二牛頭皮發麻,一邊狼狽地躲閃那致命的刀鋒,一邊嘶聲大喊。
岳父這身手,他可是知道。
而且岳父還是他的武道師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招招都是奔著要害來的!
“彩鳳!小心!這畜生道行不淺!竟能口吐人言,還會模仿二牛的聲音亂人心神!”
錢鏢頭眼神冰冷,手中刀勢絲毫不緩,反而更加凌厲,嘴里還大聲提醒著女兒,“莫要被它迷惑了!全力出手!助我剁了這禍害!”
錢彩鳳一听,更是深信不疑,手里的銅錘也揮舞得更狠了,嘴里還罵道︰“該死的黑瞎子!白日三番四次來村里偷人糧食,晚上還敢摸到我家來!真當我錢家父女是吃素的?爹!我封它下路!你剁它腦袋!”
父女倆配合默契,一個身形靈活,專攻下三路和要害;一個刀法沉穩老辣,招招不離王二牛的面門脖頸。
兩人顯然是把積攢了幾日的驚懼和怒火,全都傾瀉到了眼前這頭“成了精的黑熊”身上!
王二牛心里那個苦啊!
他空有一身力氣,可對面一個是自己媳婦,一個是自己老丈人,他哪敢真下重手?
只能憑借著敏捷身手和一身蠻力,在狹小的堂屋里左支右絀,上躥下跳,狼狽不堪地躲避著那要命的刀光。
他一邊躲,一邊扯著嗓子喊︰
“彩鳳!真是我!你看清楚!我是二牛啊!
屁股!屁股!你屁股上有顆紅痣!左邊!黃豆那麼大!”
這話一出,錢彩鳳揮舞銅錘的動作猛地一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又羞又怒︰“爹!這……這熊精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它……它是不是會讀心術?!”
錢鏢頭也是老臉一紅,但手上動作更狠了,怒喝道︰“妖孽!還敢用邪術窺探!受死!”
他顯然認為這是妖法,更加堅定了斬殺“熊精”的決心。
王二牛都快哭了。這都什麼事兒啊!
就在這雞同鴨講,王二牛險象環生,差點被老丈人一刀削掉耳朵的危急關頭——
“白日里那頭熊瞎子進王屠戶家啦!”
“快抄家伙!別讓它跑了!”
“打妖怪啊!”
院牆外,突然響起一片嘈雜的呼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王家院門被“砰”地一聲撞開!
原來是剛才堂屋里那“咚”的一聲錘子砸牆的巨響,加上錢鏢頭父女的呼喝打斗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去老遠。
左鄰右舍都被驚動了!
村民們這幾天本就因為地龍翻身後,每日來村里偷吃糧食的熊瞎子提心吊膽,一听那熊瞎子跑到了王屠戶家,那還得了?
當下就有膽大的漢子抄起鋤頭、鐵鍬、扁擔,點著火把,呼啦啦地涌了過來,瞬間就把王家的小院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十幾支火把 啪燃燒著,將小小的堂屋門口照得亮如白晝!
隨著火光的加持,周圍的終于能看清了,所有人都看清了屋內的情況︰
只見一個毛發散亂、滿臉烏黑、衣衫破爛、活像從泥潭里撈出來的高大“野人”,正被錢鏢頭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和錢彩鳳一把明晃晃的銅錘,逼得在牆角上躥下跳,狼狽不堪。
“嘶——!”看清那“野人”模樣的村民們,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我的老天爺!真是頭大黑熊!不過這黑熊怎麼還穿衣服?那是衣服吧?”
“廢話,成了精了當然要穿衣服了!”
“好家伙!這熊瞎子成精了吧?咋能站著打?”
“錢鏢頭!彩鳳丫頭!頂住啊!我們來幫你們!”
“快!堵住門!別讓它跑了!”
村民們群情激憤,幾個膽大的漢子已經舉著鋤頭扁擔就要往里沖!
被堵在牆角,前有岳父的刀,後有媳婦的銅錘,外面還有一群舉著“兵器”的鄉親,王二牛此刻真是欲哭無淚,百口莫辯。
他扯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聲音都變了調︰
“都別動手!是我!王二牛!我是王金寶家的老二!王二牛啊——!!!”
這一嗓子,如同平地驚雷,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正準備往里沖的村民們愣住了,舉著火把的手僵在半空。
揮舞著銅錘的錢彩鳳動作頓住了,瞪大了眼楮。
就連一直沉著揮刀的錢鏢頭,刀勢也緩了一瞬,狐疑地看向那個“野人”。
火光跳躍,映照著那張糊滿黑泥的臉。
錢彩鳳的心髒猛地一跳!
別人怕是分不清,但她和王二牛同床共枕那麼久,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熟悉的眼楮……那輪廓……分明是……
“二……二牛?”錢彩鳳手里的銅錘“咚”一聲掉在了地上,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錢鏢頭也眯起了眼楮,借著火光仔細辨認,終于從那狼狽不堪的外表下,依稀看到了女婿的影子。
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大刀,老臉上滿是驚愕和尷尬。
王二牛見他們終于停手,這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靠著牆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感覺比跟十頭野豬干一架還累。
他抬起那張 黑的臉,看著門口舉著火把、同樣一臉懵逼的鄉親們,又看看眼前滿臉通紅的媳婦和一臉尷尬的老丈人,憋了半天,才甕聲甕氣、帶著無限委屈地憋出一句︰
“我……我就回個家……差點被自己媳婦和老丈人……當妖怪給剁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