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靈溪的房間內,還有幾個沒散去的客人。
見到陳紹回來,紛紛起身行禮。
陳紹瞧著眼熟,依稀記得是折家的女郎,平日里沒事就住在府上。
有點像紅樓里面,住在大觀園的那些親戚,大戶人家互相住上幾個月是常有的事。
陳紹覺得自己在這里,肯定會讓她們不自在,便要去看看兒子。
小家伙如今養的白白胖胖,因為是眾望所歸,所以取名陳望。
折氏瞧見他一身輕甲,知道他要出征了,便和環環一起跟了過來。
三人一起來到隔壁房間,一張很大的竹床內,鋪著錦緞,被包裹著的娃娃的身軀顯得更加小了一圈。
陳紹忍不住笑了起來。
三人一起在床邊毯子上席地而坐,環環生下兒子之後,看上去成熟了一些,不過眉眼間依然是少女模樣。
“你這次去打仗,多久能回來?”
“很快。”陳紹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環環習慣性地要躲開,但最後還是沒有動彈。
以前覺得這動作很討厭,自己辛辛苦苦盤好的發髻,總被他揉亂,要生半天的氣。
如今卻沒那麼生氣了。
好像還有點喜歡。
環環也在一點點長大。
這次出征,沒有什麼危險,她們兩個都听外人說過。
好像是已經打完了,讓他去收功勞,好給手下謀福利。
兩人也都覺察出,身邊親人的巴結討好,從而得知自家夫君可能會當皇帝。
秋風正緊,吹動庭院的枝丫,發出沙沙的聲響。這種自然的聲音,倒讓人有一種十分靜謐的錯覺。
陳紹伸手握住兩人的手掌,沒有說話,折氏率先靠在他的臂膀上,沒過一會兒,環環也倚了上來。
從院子里出來,陳紹又去師師房中。
她的肚子已經溜圓,躺在床上,輕易不下地。
林娘子就住在這里,方便照顧。
听到陳紹進來,她睡眼惺松地抬起頭來,聲音更加軟糯︰“郎君要走了?”
“嗯,走之前來看看你。”
其他妻妾,早就在內宅門口,要一起送他離開。
師師不方便走動,他才專門來看看。
“我們孩兒出生的時候,我不能在身邊了,你可別哭鼻子。”陳紹坐在她旁邊說道。
李師師聞言,稍微一怔,慣會哄陳紹的她,此時突然覺得鼻頭一酸。
她就是一輩子都在為童年被爹娘賣掉這件事而悲傷,對春桃挑刺不耐煩,也是因為這個。
所以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陳紹哄她,不管真假她都上癮似地喜歡。
在房里多待了一會兒,陳紹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李師師馬上說道︰“時辰不早了,別誤了郎君的大事。”
陳紹點了點頭,邁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李師師展顏一笑,然後就听見春桃嘰嘰喳喳的聲音,在院子里傳來。
她頓時又蹙了蹙眉。
別看好像一直是她在欺負春桃,其實那小妮子根本不怕,皮實著呢。
自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卻能厚著臉皮,什麼都蹭自己的。
春桃挽著陳紹的胳膊,來到院子外面才松開。
她是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感情。
陳紹讓她照顧好自己的姐姐,春桃也使勁點著頭。
李師師听完,忍不住哼了一聲,又嫌棄地笑了起來。
馬車內塞滿了各院收拾的行李,陳紹尋思著這次也不著急,就讓人全都帶著。
在一旁董氏也給大虎準備了不少東西。
如今她對兒子出征這件事,也沒有那般害怕了,因為確實沒啥危險。
以前在西北時候,局勢對陳紹還是很凶險的,大虎作為貼身侍衛,自然也就有生命危險。
現在算是熬出來了。
——
陳紹帶著親衛靈武軍一營,從王府出發。
周圍全都是前來送行的百姓。
河東百姓就是這樣,每隔幾百年,就要支稜一次。
亂世小甜甜,盛世牛夫人。
世道不太平的時候,這里是龍興之地,創業成功,大家就南下、東進,把這里忘在腦後了。
如今又讓他們這一波人趕上了。
說起來多虧了那完顏宗翰,要兩路齊下侵宋,非得進攻太原。
不然陳紹想要兵不血刃拿下河東,還真不簡單。
陳紹不來,他們就沒有機會,在這個亂世中趁勢而起。
從焚毀晉陽城開始,大宋對河東,就一直壓制的很厲害。
沒辦法,這地方太邪門了,誰佔了誰崛起。
從太原往代州這條路,陳紹走了很多次了,從修建伊始,他就十分重視。
如今再走一遍,心情卻十分不同。
這次是“秋收”去了。
辛苦了這麼久,終于收復了幽雲,接下來只要打下古北口,就等于重新拿回了北方屏藩。
中原士人兩百年的心劫,異族懸在中原頭頂兩百年的劍,終于可以破除掉了。
陳紹騎著馬,感受著道路兩邊的歡呼,自己剛剛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根本想不到能做到如今這一步。
只能說,歷史上的靖康之恥,並非中原國力、民力弱于北方,只是大宋太拉胯而已。
以河東、西北之力,對付北境足矣,而這兩個地方,和大宋疆域比起來,無論是面積、人口、資源,都是沒法比的。
趙佶那狗賊君權如此之大,本是可以大有所為的,他只需要把修園子、修道觀、打賞幸臣、繳納歲幣.的錢,稍微拿出一點來,就可以大大地提振國力。
而且他還不是無人可用。
要是他一心強國,革除弊端,蔡京這些人並非沒有宰執天下的手段。
真的是只需要一點點改變,靖康之恥這種事情,就可以避免!
趙佶當國的時候,契丹已經立國兩百多年,腐朽墮落、國力下降嚴重。
而草原上的蒙古人,還有百十年才能崛起。
吐蕃人已經苟延殘喘。
女真只是個小小部落。
甚至包括西夏,也是內憂外患,垂死之勢。
上天給了他一手好牌,他打的稀爛。
趙佶之罪,大到滔天。
騎在馬背上,陳紹覺得胯下磨得有點疼。
大虎見他擰著身子,時不時踩著馬鐙站起來,在旁邊問道︰“大王,怎麼了?”
“府上坐久了,不習慣馬鞍。”
大虎撓了撓頭,“要不要換馬車?”
“不用了。”陳紹說道︰“仗還沒打完,豈能先不會乘馬。”
“再說了,廝殺漢出身,習慣習慣就好了。”
陳紹說完,看了一眼天空,心中暗道,這天下還遠沒有到享福的時候。
得益于道路的平整順暢,經過五天時間,陳紹一行人就趕到了代州。
早就來了的田晟,直接在代州的雁門大營外等候。
因為他們是宥州兵出身,都是鹽州、宥州的人馬,當初陳紹取代西夏,率先就是用童貫的兵馬,襲取鹽州,以為立身之本。
所以這里的很多武官,甚至是小兵,都是認得陳紹的。
田晟牽著馬站在郊外,瞧見陳紹過來,趕緊單膝跪地︰“田晟拜見大王!”
他這一跪,其他武官也紛紛行禮。
陳紹把馬鞭扔給他,田晟起身牽馬,左顧右盼,得意洋洋。
來到代州大營,陳紹往主帥位置一坐,笑道︰“久不來帳中了。”
“大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本不需親自勞動身軀,只是這幽燕收復之功,大王不來,其他人難以承受。”
陳紹笑罵道︰“田晟,你在宥州這幾年沒白待,學了一嘴溜須拍馬的本事。”
“此皆標下的肺腑之言!”
陳紹笑道︰“我當年在童宣帥帳下,也是如此‘肺腑之言’,你田晟跟我比差遠了。行了行了,咱們軍中不用搞這一套。只要你們打了勝仗,就是個啞巴,我也給你們封官進爵!”
帳內頓時歡笑一片,大家也沒想到,代王自己揭自己老底,看來他是真豁達。
這一場仗,其實已經收尾了,中軍大帳連木圖也沒擺,更不用提沙盤了。
要是以前,陳紹早就罵娘了,而且一定會更換主帥。
但是此時,所有人都知道,幽燕無戰事。
下一場,要等大王什麼時候去進攻古北口了。
又有幾員靈武營的將官進來,問陳紹什麼時候出發。
既然代王動了,靈武營肯定要全部回來,至少主力要回來。
他們這一個營,建立的初衷就是陳紹的親衛。
當初放出來打仗,是因為太原很安全。
既然是走個過場,就沒有必要多耽擱時間,陳紹休息了一天,就下令開拔。
天氣晴朗,上午的陽光、很快便驅散了五台山潮濕的霧汽。
從雁門大營出發,陳紹穿著一身輕甲,只要不下雨他基本都堅持騎馬。
此時天氣還算可以,稍微有些偏涼,也不怕會感染風寒。
沿著蔚州東進,算是重走了一遍定難軍的行軍路線,其中蔚州看上去最慘烈。
到處都是戰場的遺跡,可想而知,這里打的有多慘烈。
陳紹看著蔚州那些荒廢的土地,心中在想怎麼讓百姓遷移一些過來。
自凡是大戰之後,就是人口快速增長期。
大戰之後,就拿蔚州來舉例,當地的百姓基本死完了.
這里空出了大量的田產,可以養活幾十萬戶人家,這些人又沒了壓力,還會有官府鼓勵耕種生育的政策。
這不是什麼特例,而是絕對會出現的現象,否則這個政權就坐不穩,很快又會被人推翻。
就連歷史上的女真金國,在靖康之戰滅掉北宋之後,猛殺了幾年,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直接在北方免稅三到八年。
將原本宋遼大地主、貴族的土地,全部沒收,重新分配給無地農民,並規定“有田不自種者杖六十”,強制耕種。
陳紹在河東這幾年,最重視的就是打仗,其次便是農事。
此時已經算是半個農事專家,看著蔚州的地貌,就覺得這里有很大的墾荒潛力。
蔚州地處太行山與燕山交匯處,既有河川平地(如壺流河流域),也有山地梯田,但是看上去山野都荒蕪著。
不知道是因為戰亂原因,還是契丹當年就沒治理好。
“把軍中司馬叫來。”
陳紹說完之後,就勒馬停住了腳步,不一會兒,有幾個司馬官來到他的馬前。
“拜見大王。”
陳紹點了點頭,說道︰“你們說,這地方能墾荒麼?”
司馬官兒們面面相覷,他們其實不管這一套,但他們是軍中為數不多的文官了,陳紹也是隨口問問。
其中一個站出來說道︰“能!”
說完之後,他彎腰走到松軟的地方,抓了一把土,說道︰“大王請看,這些栗褐土,適合種粟、黍、麥,若是能修好水渠,可為北方一小糧倉!”
陳紹又問了幾句水利如何修建的事,這人也說得頭頭是道。
“好好好,你叫什麼名字?”
“程吴。”
“听你口音,不是西北人,你是哪一年入的定難軍?”
這小官兒彎腰道︰“回大王,卑職原本是析津漢人,因逃難隨耶律大石逃到雲內,中途走丟了,恰好遇到定難軍平定雲內,這才加入。後蒙朱令大帥提拔,在雁門營中任隨軍司馬。”
析津也就是幽燕,陳紹笑道︰“你不用隨我們走了,就由你來做這個蔚州的知州。”
“田晟,撥給他一隊人馬,著手把蔚州給我整飭起來!”
程吴一听,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謝恩。
等他緩過神來,趕緊彎腰致謝。
陳紹笑道︰“我這人就是如此,不拘一格用人才。你只管去衙署內就是,不久之後,自然會有人送上牒文印璽。”
程吴是有些見識的,他的祖父、父親都是遼國的高官,算是個漢人世家。
耶律淳在燕京被耶律大石、李處溫等人擁立為帝,程吴家族就效力于燕京政權。
他見識過很多的雄主,但是都沒有陳紹這般用人的。
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定難軍能橫掃天下的原因了。
陳紹笑道︰“我可記住你說的話了,我給你五年時間,到時候這里是不是北方小糧倉,你要親自去找我匯報。”
“卑職必不負大王之恩。”
程吴深深彎腰作揖之後,帶著陳紹給的人馬,前去蔚城赴任。
周圍的人,尤其是軍中的司馬官,都有些羨慕。
這個契丹的降臣,原本地位最低的,一下子就躍遷了。
代王他是真不看出身啊!
不拘一格用人才,好一個不拘一格!
代王府在太原,所有人都削減了腦袋往里鑽,就是這個原因。
你即使是有才,也得讓陳紹這種人看見。
別說什麼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屁話,一塊破抹布把你蓋住,你就有可能抱憾終身。
因為金子是不會死的,人卻不一樣,風華就那麼幾十年。
泱泱華夏,人才實在是太多了,一鎮之才,足以橫掃天下。
但是機遇這個東西,確實是可遇而不可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