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認定白斐竣會走。
皇子身份既已暴露,留在這里反而會遭來更多暗殺和不測。
只是白斐竣到底是負傷了,沒有人敢去催著他離開,更沒有人敢去驅逐他。
原本次日即可到達衢州的行程,就此延誤了。
左右閑著也是沒事,姜灼轉身鑽進了廚房,將昨夜泡好的豆子放入大鍋中,慢火煮至酥爛,又用細絹布中,濾去出細膩的豆泥,焙干後拌入干桂花和陳皮末,再裹上用糯米和粳米制成的糕粉,靜候蒸煮。
不放糖的豆糕,是甦硯清會喜歡的糕點。
姜灼一開始被送到甦家時,面對甦硯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相處,還是甦家的婢女小心提點姜灼,告訴她甦硯清喜歡不放糖的糕點,姜灼才開始一點點學習著做清淡的江南菜和這種不放糖的豆糕。
灶中火焰舔著木柴熊熊燃燒,姜灼漸漸出神。
關于甦硯清,其實姜灼也不是很了解他。
就像姜灼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喜歡吃這種寡淡的點心。
畢竟在前世,姜灼從未見他開弓射箭,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激烈地跟人爭吵。
才華橫溢的狀元郎,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永遠帶著和煦笑意的主君,這才是姜灼對甦硯清的印象。
身處後宅,抬頭便是不可違逆的主君,縱然前世的甦硯清只把姜灼當作一個遠房的妹妹,以禮待之,但姜灼的視野依舊逃不出小小的四方天地,不自覺地想要討好甦硯清,來獲得生活的安全感。
可是自己又是怎麼落到謝觀瀾手中的呢?
姜灼想了想,好像是甦硯清要去揚州拜訪一戶姓龐的人家,只是瑣事纏身,于是讓姜灼先去,哪知道路上遇到流民侵擾,又遇到了謝觀瀾。姜灼記得當時也曾跟謝觀瀾說過自己的目的地,只是謝觀瀾還是把自己帶回了蜀中。
前世自己和謝觀瀾在佛寺初見的時候,就鬧得很不愉快,謝觀瀾如此做料想也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禮節言辭都是小事,現在想來自己當初怎麼會因為這種小事,跟人過不去的呢?
姜灼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怎麼嘆氣呢?”
忽有人在背後發問,姜灼回頭看去。
明明年紀比姜灼大不了多少,但甦硯清身姿挺拔如竹,已比姜灼高過了半個頭。
“這麼遲了,硯清兄怎麼到這里來了?”姜灼訝異道。
君子遠庖廚。
在姜灼印象里,甦硯清並不是那種喜歡下廚房的人。
“遠遠路過,發現廚房有火光,想來看看是哪個饞貓在偷吃,沒想到是個田螺仙子。”
甦硯清微笑淡淡,但相比之前似乎真誠許多。
“阿灼喜歡吃豆糕嗎?”
總不能說是我知道你喜歡吃吧?
姜灼扯了扯嘴角,勉強解釋道︰
“突然想吃了,不過太久沒做了,有一半的豆糕忘記放糖了。”
這倒不是假話。
總不至于,一鍋豆糕都只做給甦硯清一個人吧。
姜灼存了私心,一半放糖,一半沒放糖。
甦硯清笑意依舊。
“正巧,家父時常教導甦某,君子之道在于持身以正、恪守本心。甘肥之食,雖誘人卻易令人心志放縱。如今看來,阿灼做的豆糕倒是很符合父親期許呢。”
姜灼忙活了大半天,如今,也是差不多可以出爐的時候。
甦硯清幫忙掀開鍋蓋之後,姜灼小心地捏起一只熱氣騰騰的豆糕,吹了幾口氣,遞給甦硯清。
“味道如何?”姜灼有些緊張地詢問。
“……很合君子克己之道。”
甦硯清雖然依舊是笑著,但似乎沒有方才那般自然了。
姜灼方才拿給甦硯清的是沒放糖的豆糕。
這麼說起來,前世的姜灼好像從沒有當面看到甦硯清吃自己做的那些糕點?
姜灼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是我拿錯了!”姜灼趕忙又拿起一塊放糖的豆糕,遞到甦硯清嘴邊,“再嘗嘗這塊?”
甦硯清猶豫一二,看著姜灼一臉的誠懇,把將要說出的拒絕言辭咽了下去。
姜灼死死盯著甦硯清,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雖然沒有笑,但甦硯清緊蹙的眉頭卻松緩了一些。
甦硯清吃第二塊豆糕時的神情似乎比吃第一塊不加糖的豆糕好一點。
“比起寡淡的君子之道,硯清兄果然還是喜歡吃點甜的?”
姜灼小心試探問道。
“不……”甦硯清潛意識的試圖否決,但看著姜灼真誠的臉,又止住了話頭,看起來有些為難。
甦硯清似乎是在糾結。
姜灼沒有說話,只靜靜等待著甦硯清的答復。
甦硯清遠比姜灼想象的要復雜。
不是謙卑守序的甦家兒郎,不是公子如玉的文臣首輔,也不是袖手旁觀的冷血君子。
仁義禮智信之外,甦硯清也會有自己的喜好。
“是,我還是喜歡吃甜的。”
甦硯清猶豫許久,還是說出了真心話。
姜灼笑了。
甦硯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還會做很多京城的甜食,此行漫長,我可以慢慢做給甦兄嘗嘗。”
姜灼信心滿滿地承諾道。
“京城也好甜食的嗎?”甦硯清無奈地笑笑,“父親被貶出京之後,就不許家中吃甜食,說是只有南人的飲食才會如此不知克制地嗜甜。”
“吃啊,當然吃啊。”姜灼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楮,“荔枝膏,酥蜜食,琥珀餳,滴酥鮑螺,乳糖真雪……京城人多,達官顯貴也多,明爭暗斗的聚會就更多了,大家都樂意吃點甜的開心開心。”
自從九歲父親被貶那年之後,甦硯清就再也沒有去過京城。
其實,九歲之前,也是這樣的吧。
甦硯清微笑著搖搖頭。
甦家向來家教嚴苛,不許孩童吃太多甜食。
“以硯清兄之才,科舉奪魁,為官拜相不是輕而易舉?”
灶火將姜灼的笑顏襯得更加明媚燦爛。
“待硯清兄入京後,我得把京城所有的甜食都搜羅來,滿滿當當地擺一桌子,讓硯清兄吃到牙疼!”
真是胡話。
哪有人設宴款待,只放甜食的呢?
甦硯清這樣想著,卻隱隱對來年科舉入京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