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你說話可小心些……”
一個看起來和彩雲年紀差不多的女孩扯了扯彩雲的衣角,怯生生地提醒。
姜灼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毀容後,幾乎全心全意地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彈琵琶上,但也恰恰是因為這一手琵琶,姜灼尚且還能在後宅生活。
“磨刀不誤砍柴工。”姜灼耐心地解釋道,“既是以琴為生計,那更得好好愛護,日益精進,若不把時間花在研究生計上,還該把時間放哪兒呢?”
“說得比做得好听,”彩雲望向姜灼的眼神頗有些憤懣,“若你也跟我們一樣,出身微寒,只能寒冬苦夏日日夜夜練琴換得些許微博月俸,哪怕指甲折斷,手指皸裂也要繼續彈,哪怕要你彈琴的那些達官顯貴根本不懂音律,你就會知道你費心養護的琴有多廉價,這些小技巧對我們來說有多沒必要!”
姜灼聞言一愣,正要反駁。
宮門口卻瞬時安靜了下來。
“吵什麼呢吵什麼呢!”有一女子身穿素藍羅褙子,梳著同心髻,唇點絳色口脂,看歲數約莫三十不到,帶著身後數位低頭行走的宮女大踏步而來。
見此情形,尚儀局中眾女官皆跪下行禮。
這就是尚儀陳氏,姜灼心中大概明了。
見四下無人回話。
“大清早就在這嚷嚷什麼呢!”陳尚儀再問話。
“回尚儀大人,眾姐妹看姜司樂在這里做琴弦,忍不住好奇多嚷嚷了幾下,並沒有什麼大事。”
秦柳雲率先答話,替姜灼和彩雲遮掩了過去。
陳尚儀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後在姜灼身上停了下來。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姜司樂?”
“是,下官姜灼,見過尚儀大人。”
姜灼將本就半蹲的身體,壓得更低了些。
“剛巧,明晚是武威侯生辰宴,昨日陶桃那丫頭跟我告假了。”陳尚儀語氣淡淡,听不出絲毫情緒,“你既喜歡做事,那明晚你便跟著秦柳雲一起去主持生辰宴會吧,記住你在這里可不是什麼官家小姐,可別給我出什麼岔子。”
“下官遵命。”
姜灼臉色微變,但還是順從地回話。
又點了其他幾名女官的名字,陳尚儀依次交代了些許其他事宜後,又急匆匆地帶人離去了。
陳尚儀前腳踏出宮門,如弓弦緊繃的眾女官後腳就又放松了下來,只是也不像方才一樣隨意,各忙各的去了。
“陳尚儀事務繁雜,總掌宮廷禮樂教化,除了我們這些司樂外,宮中的司籍,司賓,司贊也是她管轄的,”秦柳雲主動過來解釋,又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跟你 嘴的彩雲,是我的親生妹妹,她自小脾性不好,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沒事,方才爭執我也又不好,只是……”姜灼暗暗不安,“尚儀局不是主管宮中事務嗎?侯府地處宮外,這次怎麼要我們去?”
“尋常情況,司樂司是不會出宮的,”秦柳雲耐心解釋,“不過今歲是武威侯二十五歲生辰,陛下恩典,特此賜樂。”
姜灼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對武威侯凌恆的懼怕,是刻在姜灼骨子里的記憶。
論說情誼的“執著”,凌恆對姜灼那也是獨一份的刻骨銘心。
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曉凌恆心儀姜灼,姜府覆滅後,得知姜灼下落不明後,凌恆曾派人尋遍滿城。
所以在前世,趙明景厭棄姜灼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將姜灼作為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凌恆。
可也就是當姜灼來到武威侯府時,姜灼才意識到凌恆的喜歡是一種多麼難以承受的恩寵。
凌恆喜歡姜灼,只是喜歡姜灼的臉。
情濃初時,凌恆雖對姜灼無所不應,但也對姜灼的穿衣,妝容,身形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
起初,姜灼也曾以為這是凌恆特有的佔有欲。
可當姜灼破相後,凌恆則瞬時對姜灼喪失了興趣,任她在後院任人欺凌,飽嘗苦痛。
凌恆之愛,是一種器皿之愛,姜灼于他也更像一樽花瓶,花瓶既碎,再怎麼修復也會留下裂痕,不如重換一個來得方便快捷。
前世的凌恆是,今生的凌恆亦不外乎。
“沒事的,姜妹妹,陶桃她向來小孩子心氣,慣常躲懶,宮宴事宜我一個人就能完成,你只需要協助我一二,或者在旁學習上手就行。”
見姜灼長久不說話,秦柳雲以為她是擔心臨時外派,處理不好諸多事宜。
“……姜灼謝過秦姐姐。”
姜灼回過神來,向秦柳雲微微行禮表示感激。
縱使有千般不願,明日也很快到來。
穿上統一的正式司樂女官服,打扮正式,本要與秦柳雲共乘一車的姜灼,見秦柳雲正和妹妹秦彩雲在車邊說話,便主動邀了秦彩雲一道共乘。
“裝好人我也不會喜歡你的!”上了車的秦彩雲依舊冷冷放話。
姜灼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說陶桃對姜灼的針對只是一種玩笑式的試探,秦彩雲對姜灼展示出來的卻是真實的敵意,是來自對姜灼身份和地位赤裸裸的憤恨和排斥。
也是,尚儀局原本尊卑有序,沒有資歷的自己突然從天而降,任誰也會不開心的。
只是眼下有比這個更值得煩心的事。
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路景,姜灼知道自己正離武威侯府越來越近。
“姜妹妹在想什麼?”
向來體貼的秦柳雲察覺到姜灼的走神,問候出聲。
姜灼點點頭,坦誠道︰
“我在閨中就听聞武威侯雖是財傾天下,但喜收集美婢侍妾,此行出宮,我擔心……”
“果然是大家閨秀,千金之軀,像我們這種平民出身,若是當了侯府妾室,旁人怕不是還羨一聲高嫁。”一旁的彩雲冷冷打斷道。
“彩雲!”秦柳雲再次制止了口無遮攔的妹妹。
“為人妾室,不過也只是地位高些的奴婢罷了,衣食住行皆要受他人挾控,還不若現在當女官,雖無榮華富貴,但至少自食其力,自由自在。”姜灼有些不忿道。
“姜妹妹既然不願,我必然會盡力。”
秦柳雲微笑淺淺,沒有對姜灼的言辭作過多評價,只是溫柔做了承諾。
武威侯凌恆手中產業無數,據說富可敵國,連當今聖上也多忍他三分,姜灼入侯府時,其吃穿用度的奢靡程度更堪比皇宮。
如此威勢之下,姜灼並不指望秦柳雲真的能保住自己,但听到秦柳雲的承諾,姜灼還是感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得不說,自入宮以來,秦柳雲是姜灼見過最好的人,不僅多次維護新入宮的姜灼,司里諸多姐妹若有什麼拌嘴吵架,也都是她出面調停緩和關系。
世事無常,誰也無法保證結果如何,秦柳雲與對方萍水相逢,便能真心相待,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也就在正是此時,馬車停下了。
武威侯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