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鋒被孫子這副鄭重的樣子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把頭轉向一邊。
“嗯，什麼事？”
語氣里滿是心虛。
陸川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了七八分，但他還是想親耳听到爺爺承認。
更何況，從小到大，爺爺在他面前的形象從來都是那種冷硬又寡言的邪惡老爺爺。
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他這麼心虛的一面，可不得多看兩眼？
“你跟我說的，平時出門釣魚打牌，都是假的，其實是在外面幫人干活了對吧？”
復讀的時候，陸川看爺爺總是早出晚歸，終于忍不住問他出門去干啥了。
他回答說是去跟人打牌九，釣魚去了。
陸川雖然覺得奇怪，畢竟爺爺以前從沒有過這些愛好。
老爺子年輕時也上過幾年學，老了之後就愛玩點書法。
不過當時他也沒想那麼多，只當他是因為失去了兒子導致性格有些變了，從而引發的愛好改變。
現在看來，他哪里是去玩了，分明是去外面找活干了。
陸林鋒的眼神躲閃，干枯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下的床單，褶皺從他指尖蔓延開。
“說什麼胡話。”
他嘴硬，聲音卻不復剛才的硬朗，反而有些發虛。
陸川就那麼看著他。
不說話，也不逼問。
可就是這副平靜，卻讓陸林鋒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老頭子一輩子要強，在孫子面前更是端著一家之主的架子，何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刻？
陸川心里嘆了口氣，卻也升起一絲異樣的趣味。
喲，這倔老頭。
還真有這麼一天啊。
他決定再添一把火。
“別裝了，爺爺。”
陸川身體微微前傾。
“白叔叔都告訴我了，你是因為過度勞累才暈倒的。打牌釣魚能累暈過去？您這牌癮、漁癮，有點超標了吧？”
“你……”
陸林鋒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瞬間漲紅，是氣的，也是羞的。
他猛地扭過頭，看向窗外，用後腦勺對著陸川，一副“我不想理你”的賭氣模樣。
這副小孩子鬧別扭的姿態，讓陸川幾乎要笑出聲。
原來那層冷硬寡言的外殼下，藏著的是這麼個玩意兒。
一個別扭、固執，又不懂得如何表達關心的老小孩。
病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醫療儀器發出單調的滴滴聲，敲打著兩人的心。
最終，還是陸林鋒先敗下陣來。
他仿佛泄了氣，整個人的氣場都垮了下去，肩膀耷拉著，聲音沙啞又疲憊。
陸林鋒嘆了口氣，終于看向孫子。
“你都知道了？”
從陸川踏進門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這一刻。
陸川點點頭，而後又不解地問
“咱家雖然沒啥錢，但也不至于淪落到你出去幫人干活吧？又苦又累，你的身體怎麼受得了？等我大學畢業了，我就有能力賺錢養你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一通責怪式的說教，把陸林鋒說的啞口無言，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半晌，他才抬起頭，看著陸川
“小川啊，爺爺也不是故意騙你的……”
“重點是騙不騙嗎？”
陸川其實也不是怪他騙了自己，只是不忍心他一把年紀了還要出去干活賺錢。
他應該像他騙自己的說辭那樣，打打牌，喝喝茶，釣釣魚，頤養天年才對。
陸林鋒張了張嘴，忽然把頭轉向了窗戶那邊。
“哎呀，這天可真藍呀！”
此時此刻，站在窗邊的幾位人形背景板有些疑惑
現在不是晚上了嗎？老爺子怎麼還能看到天藍？
壞了！不會是摔壞眼楮了吧？
不行，這得跟老板報備一下！
陸川靜靜地看著爺爺這一通有些生硬的逃避手段，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忽然，他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小時候，趙青玉總喜歡和陸川爭論，爸爸到底是愛她多一點，還是愛他多一點。
爭著爭著就爭到了陸宏正面前。
陸宏正被纏的沒辦法，每次都是把頭扭向一邊，
“哎呀，這畫可真好看啊！”
“這花可真美呀！”
“這天可真藍啊！”
……
現在看來，還真是一脈相承啊。
“爺爺，”他的語氣緩和了下來。
“能跟我說說為什麼要這樣做嗎？我們家，應該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吧？”
陸林鋒看著他，又看了看門口，忽然坐直了身子湊到他面前
“為什麼？當然是為了你呀！”
陸川不明所以
“嗯？為了我？”
“那不然！我不得給你賺彩禮錢嗎？！”
“嗯？？”
陸川更加一頭霧水了。
“不是，爺爺，這怎麼又扯到彩禮錢了？這都哪跟哪呀？”
陸林鋒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幾個背景板一眼，然後小聲地說
“你小子，對薇薇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了都。人家薇薇家里那麼有錢，到時候想娶人家，彩禮不得準備好？”
“咱們家比不上以前了，但白家還是白家，你喜歡人家，想娶人家，可難著 。”
“爺爺我老了，也幫不上你多少，彩禮錢能多賺點就多賺點了。”
……
老爺子還在繼續嘮叨，像是要把這些年沒說出來的話全說一遍。
到最後索性也不避諱旁人了，听得幾個保鏢一愣一愣的。
陸川看著眼前說著說著，像是在喋喋不休的老人，眼眶不自覺就紅了。
原來，隔輩親在他這里也是生效的。
那些沒說出口的愛，都藏在了不為他知的角落里，等待著他去發現。他強忍著眼里的溫熱，在爺爺的絮叨中，輕輕抱住了他。
“爺爺，謝謝你。”
陸林鋒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陸川出生後，除了爸爸媽媽，第三個抱他的人就是陸林鋒。
那時候，他看著這個眼楮都睜不開的大胖小子，笑得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去了。
一晃多年過去，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識到，當年的小娃娃，如今已經長這麼大了。
被陸川抱在懷里，倒顯得他像個小孩子了。
他緩緩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陸川的後背。
那張冷硬多年的面孔，終于露出笑容來，一如當年。
病房的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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