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另一個角落。
一間嶄新的辦公室里,剛剛掛上了“夏音時代”的銘牌。
這是陸沉晏的娛樂公司。
在任茜高效的操盤下,公司的框架在最短的時間內搭建完成。
裝修風格現代簡約,所有錄音和辦公設備都是行業頂尖。
陸沉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川流不息的城市,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陸沉晏的眉頭卻緊緊鎖著,心中想著這一段時間里最大的滑鐵盧。
公司有了,錢有了,大哥陸沉淵給的資源也無可挑剔。
但他心里最想要的那塊基石,卻怎麼也搬不動。
嵇亦辰。
這個名字,在主流音樂圈幾乎不存在。
但在獨立音樂圈,卻被無數樂迷奉若神明。
他的音樂,充滿了對底層尖銳的關懷和對社會不公的憤怒。
曲風粗糲,歌詞如刀,每一首都像是一份來自邊緣地帶的、血淋淋的社會報告。
陸沉晏知道,想要讓“夏音時代”不只是一個流水線上生產偶像的賺錢機器,而是一個真正有靈魂、有態度的文化廠牌,嵇亦辰是最好的選擇。
為此,他親自登門了三次。
第一次,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第二次,嵇亦辰讓他等了兩個小時,然後說沒興趣。
第三次,嵇亦辰總算見了他,在一個破舊的排練室里。
“陸沉晏。”嵇亦辰穿著一件質感很差的舊T恤,眼神孤傲,“我听過你的歌。很甜,很流行,很安全。”
他頓了頓,語氣里的漠視不加掩飾。
“你的公司,大概也一樣。只會生產包裝精美的糖果。”
“我不需要安全。我的音樂,更不需要被包裝成糖果。”
“你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你最好別來。”
說完,嵇亦辰便拿起吉他,自顧自地彈奏起來,再也沒看陸沉晏一眼。
陸沉晏感覺自己所有的熱情和宏大構想,都被這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在對方面前一文不值。
“三哥,愁眉苦臉的,在想什麼呢?”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陸沉晏的思緒,陸芊芊推門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著一身干練的運動裝,長發扎成高馬尾,顯得英姿颯爽。
她的手里還提著一個果籃。
“今天剛好有空,我來看看你的新公司,順便恭喜你當老板。”
“別看了,一個空殼子而已。”陸沉晏轉過身,自嘲地笑了笑。
隨後,陸沉晏把嵇亦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說我是糖果。”陸沉晏的語氣里有幾分挫敗感。
“嵇亦辰?”陸芊芊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我知道他。”
陸沉晏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會知道他?”
“他的歌,我在中東的維和部隊營地里听過。一個夏國來的通訊工程師,用他那台破舊的手機外放的。他說,想家的時候,或者看到那些不公平的事情氣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听一听嵇亦辰的歌,就覺得心里那股勁兒,還在。”
听完這番話,陸沉晏更加沉默了。
原來,那個男人的音樂,早已去到了他無法想象的,遙遠的地方。
“三哥,你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一件事。”陸芊芊把果籃放在茶幾上,認真地看著他。
“你去找他,是以一個資本家的身份,想去購買他的才華。”
“但他那種人,最痛恨的就是資本。你這是在用他最討厭的方式,去接近他。”
陸沉晏皺眉︰“那我該怎麼辦?總不能空手去跟他談理想吧?”
“你不該去。”陸芊芊的思路清晰無比,“應該讓我去。”
陸沉晏愣住了︰“你?”
“對。”陸芊芊自信地點頭,“我去,不是以‘夏音時代’說客的身份,而是以‘遠方’基金會創始人的身份。”
“我去跟他談的,不是合同,不是錢。是合作。”
“一種,能讓他的音樂,去到它最該去的地方的合作。”
陸沉晏看著眼前的妹妹,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
她明明比自己小,但此刻,她的眼神,她的思路,卻比自己要成熟和通透得多。
陸沉晏忽然覺得,自己過去那些寵溺,是多麼的淺薄。
“好。”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你試試。”
第二天下午。
一家位于老城區的獨立書店,這里是嵇亦辰和陸芊芊約好見面的地方。
嵇亦辰故意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分鐘。
他想給那個據說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一個下馬威。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來應付對方珠光寶氣的傲慢。
可當他推開書店的門,看到的,卻是一個穿著簡單白襯衫和牛仔褲,素面朝天的女孩。
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靜地翻閱著一本關于戰地攝影的畫冊,側臉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寧靜而專注。
沒有名牌,沒有濃妝,更沒有不耐煩。
嵇亦辰的準備落了空。
“你就是陸芊芊?”他走到桌前,語氣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冷淡。
“嵇先生,請坐。”陸芊芊合上書,抬頭看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的眼神很干淨,很平靜,沒有絲毫的局促或者討好。
“如果還是為了陸沉晏的事,就免了。”嵇亦辰坐下後,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是。”陸芊芊搖頭,“我今天來,是想以一個听眾的身份,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請教?”嵇亦辰的眉毛挑了一下,有些意外。
“您在歌里唱過,‘高牆之下,人的尊嚴,一文不值’。”陸芊芊直視著他的眼楮,那雙眼楮里,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靜,“我想知道,在您看來,尊嚴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讓嵇亦辰愣住了。
他沒想到,對方會用他自己的歌詞,來開啟這場對話。
這讓他收起了幾分敷衍。
“尊嚴,是不被支配,是不被收買,是思想和靈魂的自由。”他下意識地回答,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信條。
“說得很好。”陸芊芊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然後,她話鋒一轉。
“那如果,一個人連下一頓飯在哪里都不知道,他還有資格談論尊嚴嗎?”
“如果一個母親,為了給發高燒的孩子換一瓶干淨的飲用水,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她的尊嚴又在哪里?”
“如果一個民族的文化,正在被戰火和貧窮一點點抹去,他們整個群體的尊嚴,又該如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