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眉審訊員額角瞬間滲出冷汗,聲音都變了調,色厲內荏地喝道︰
“江見野,你胡說什麼。怎麼能胡亂舉報革命同志?周安邦同志是經過考驗的干部!你這是什麼思想覺悟,坐下。”
“胡亂舉報?”江見野臉上的正氣瞬間化為冰冷的譏誚,他緩緩坐回椅子,身體放松地靠向椅背,那雙狐狸眼微微眯起,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
“同志,您這話我就听不懂了。郁美玲是確鑿的資本家,周安邦作為她的丈夫,難道不該被審查嗎?據我所知,當年正是他插足,才導致我父母離婚,讓我成了沒媽的孩子。”
“我舉報他,是出于對革命事業的高度負責,是清理隱藏在人民隊伍中的蛀蟲。怎麼到了您這里,就成了思想覺悟有問題?”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還是說……您覺得只揪著我這個被拋棄了快二十年的‘崽子’不放,才算有覺悟?而對真正與資本家同流合污的周安邦,就可以視而不見?甚至……包庇縱容?”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重錘敲在粗眉審訊員的心上。
粗眉審訊員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江見野這一連串的反問和扣帽子弄得頭暈眼花,冷汗涔涔。
他自認為也是扣帽子的高手,可今天卻敗下陣來。
他哪里還敢繼續深挖,眼前這個江見野,哪里是什麼待宰的羔羊,分明是一條滑不溜手,隨時會反咬一口的毒蛇。
而且咬的還是他絕對惹不起的人。
粗眉審訊員強撐著氣勢,但聲音明顯虛了︰“你……你少在這里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調查的是你和郁美玲的關系,這是事實,你必須承認。”
江見野輕輕一笑,那笑容溫雅依舊,眼底卻一片冰寒。
“事實?我從未否認郁美玲生了我這個‘事實’。同樣,她也確實拋棄了我,這是另一個事實。”
“按照相關規定,我這種情況,只需拿著父母的離婚證明,公開登報聲明與其斷絕關系,即可劃清界限。請問,這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說,您執意要把‘資本家崽子’這頂帽子扣死在我頭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個審訊員,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嘲諷。
“那麼,我遠在邊疆戍邊早已再婚,根正苗紅的父親江長征同志,算不算被資本家腐蝕過?”
“那個插足革命軍人家庭、娶了資本家小姐的周安邦,又該怎麼定性?他和郁美玲生下的孩子,又該算什麼?同志,您辦案,可不能只揪著一點,不及其余啊。”
“要查,就查個徹底,把這條線上的‘污泥濁水’都蕩滌干淨!您說,對不對?”
粗眉審訊員被他這番拉所有人下水的架勢徹底嚇住了。
給江長征扣帽子?那是戍邊手握實權的團長,是戰斗英雄...
給周安邦扣帽子?那是要他的命...他哪邊都得罪不起。
剩下的幾個問題問得磕磕絆絆,都被江見野滴水不漏又暗藏機鋒地擋了回來,最後只能灰溜溜地結束了這場虎頭蛇尾的審訊。
江見野全須全尾氣定神閑地走出了那間地下室。
外面刺目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但心底的冷意更甚。
呵呵,果然按捺不住了。先是對爺爺施壓,接著對初夏下手,現在輪到他了。
對方似乎對周安邦這個名字格外忌諱?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沒有絲毫耽擱,徑直去了報社,以最堅決、最革命的姿態,登報聲明與資本家郁美玲徹底斷絕母子關系。
每一個字都寫得冰冷而決絕,仿佛在切割一段早已腐爛的過去。
做完這一切,他才回到情報部。
推開趙振國辦公室的門,江見野臉上慣常的溫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
他將今天審訊的詳細經過和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地向這位最信任的老領導匯報。
“參謀長,對方急了,而且……很怕牽扯到周安邦。”江見野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放空望著窗外思考著。
“看來這位周副會長,屁股底下很不干淨,而且……很可能與掌櫃有極深又見不得光的勾當。郁美玲為何突然去二道溝?恐怕也是他們有更大的陰謀,想借刀殺人。”
趙振國听完,臉色也沉了下來,手指間夾著的香煙煙霧裊裊。
“你處理得很好,見野。以退為進,反將一軍。登報斷絕關系,雖然無情,但在眼下,是必須的自我保護,也是給組織的一個明確交代。”
他沉吟片刻︰“周安邦這個人我們都不了解。滬市那邊,我會動用一些老關系,再探探他的底細。你母親這邊也需要調查,她去二道溝牛棚的時間太巧合了。你這邊……”
江見野接口道︰“我明白,我會更加小心。”
江見野離開趙振國辦公室後,回到宿舍。
他走到桌前,拿起紙筆,飛快地寫下一行行只有他和林初夏才懂的密語,然後將紙條仔細卷好︰“得讓初夏知道今天的事,甦團長那邊快要收網了......”
江見野將密信小心地系在小栗子身上,冰涼的蛇頭蹭了蹭他的手指。
“小栗子,把這個,交給夏夏。告訴她,目前一切安好。”小栗子嘶嘶兩聲,小腦袋點了點,瞬間又從窗口消失,沒入外面的世界。
江見野望著窗外漸漸沉下的暮色,眼底深處,是化不開的戰意。
這場恩怨糾葛終于浮出水面了,好戲才剛剛開始。
“周安邦啊周安邦,你老婆下放,你卻一路高升...這就是你們反抗包辦婚姻,堅持的自由戀愛?”
林初夏收到密信後陷入了思考。
她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仿佛在一團亂麻中,終于揪住了那個關鍵的線頭。
自從踏入新兵連,她那點“特招”的底細就被宣揚得人盡皆知。
江見野的古墓行動出現泄密者、後勤部崔司務長刻意的刁難、食堂打飯戰士“好心”堆成小山的飯菜、甦玲玲迎面而來的惡毒羞辱、指導員王紅令人心寒的和稀泥、還有那位“平等地討厭所有關系戶”的陳興中、江見野的母親下放牛棚的時間、江見野和江家被舉報……
“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似乎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源頭,文工團的甦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