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的指紋

第三十七章 醫院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三無探長 本章︰第三十七章 醫院

    剛進醫院,錢慕堯接受了好多檢查,甚至包括核磁共振。他被推進儀器當中,腦子里想的是歡樂的場景,他想讓自己的大腦盡量表現得陽光一點。

    錢慕堯不知道醫生看沒看到自己的大腦很陽光,他的檢查結果倒是不錯,除了心律有些不齊,其他一切正常。

    錢慕堯以為沒事了,結果等待他的卻是一套病號服和精神病院的四人間病房。

    他被帶到醫生面前。

    精神病醫生的眼神是副繩索,一瞬間就能捆住你,勒緊你,讓你膽寒。

    錢慕堯過手的生意過億,看過這世界的各種眼神,他是不會輕易在別人的目光下膽寒的,但今天不同,醫生有一種儼然不同的眼神,生意過億都沒見過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沖著他神經去的,是沖著他骨頭去的。人瘋就是骨頭瘋,骨頭不僅提供生命的硬度,也提供生命的角度。當骨頭不辨西東難辨東西時,骨頭就瘋了。當我們觸摸一件東西時,比如觸摸一件金光閃閃的首飾,觸摸意亂情迷的戀人,是骨頭在觸摸它們,是骨頭在為我們提供思想和方向。骨頭深藏不露,骨頭仿佛身體里最愚鈍的部分,可它玲瓏剔透,它盛裝著人性的光芒,它是安放在身體里的熱水管道和能量火車,它流通著情感,沸騰著熱情,激揚著本能,噴薄著欲望,它是被嚴密結構化了的,就像鋼筋混凝土的房子,但它也會發瘋的。鋼筋混凝土的房子會發瘋麼?那房子若爛尾了就發瘋了,它的精密無縫的結構,它堅實的鋼筋混凝土,它那龐大雄偉的構造,它向天向地的抒情,就統統發瘋了。你錢慕堯這一身骨頭架子已經爛尾了麼?已經發瘋了麼?啊,它爛尾了,發瘋了。

    坐在醫生面前,錢慕堯感到全身的骨頭在顫抖,我的鋼筋混凝土一樣的骨頭,我的骨頭架子啊。

    顯然這里的醫生明白這一點,但他們故意扯東拉西,顛三倒四,他們故意繞開骨頭,繞開身體里最玲瓏的部分,故意抵達和觸摸生命中那些豬糞槽一樣的東西。

    醫生問︰“你是否感到緊張?

    “你才感到緊張呢。”

    “有沒有想到死亡?”

    “你才想到死亡呢。”

    “有沒有吃太多?”

    “你才吃得太多呢。”

    “有沒有過想打人的沖動?”

    “你才有打人的沖動呢。”

    “有沒有經常夢到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你才夢到不可告人的事情呢。”

    “可你用滅火器掄保安了。”

    “那小子欠揍,換你不一樣掄他。”

    錢慕堯知道,自己被蔡紅芳這女人收拾了,夫妻間還有這樣收拾的。

    自己有兩個兒子,錢繼淵和錢林同,只有他倆能過來救我。

    這是兩根救命稻草,可他現在的腦子一點都不糊涂,錢林同一定牢牢地被攥在蔡紅芳手里,錢繼淵與蔡紅芳是死敵,但他對自己這個爹娘肯定也是咬牙切齒,為你這個父親他進了局子吃了官司,你個大老板的爸爸風光時一點都沒護著他,現在落難了還要想著人家來救苦救難。

    破產是一種解脫,瞬間世界與你進行了清算,這個世界不存在模糊的地方,只有你成功了,腳下有一個龐大的金錢底座,世界才會陽光燦爛。

    你一無所有了,世界露出本來的面目,世界的面目如此猙獰,這些精神病友,有的天生如此,有的是被生活嚇成這樣,生活是能夠嚇唬人的,將人嚇出病來,嚇成這樣人鬼不分的樣子,自己就要成為這樣的人了,今天還是個正常人,但他覺得自己的腳步,自己的骨頭架子正朝著這個方向邁進。

    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死了,是具行尸走肉。

    他身心俱疲,被迫變成這里的一員,只是偶爾蹦一下,聊以自慰。

    剛進來的病人都戴手銬,有些還要用寬繩子綁住,注射鎮靜劑。不過只要稍微好轉,就能松開這些枷鎖。

    醫生喂他吃藥,他把藥吐人家臉上。

    “吃什麼藥?吃什麼藥,你知道老子有多少年沒吃藥了?”

    只要吃了藥,他便上吐下瀉,頭昏腦脹。

    他一路消瘦了下去,醫生說是正常現象,他身體很正常。

    錢慕堯總是跑去跟醫生說,“你們為什麼不肯承認我心理也正常?”

    為了表現自己是被誤解的,只要見到醫生,他就說自己知曉天文地理,講到電器生意,講到涉足地產當初的算計與夢想。

    蔡紅芳罵他涉足地產是精神病,現在他得承認,的確那會兒自己被虛幻的影像蒙蔽了,但所有老板都會有幻覺,金錢永遠流淌在幻覺築就的世界內,金錢本身就是一種幻覺的產物,但金錢是一味藥,是致幻劑,它激活我們的腦啡 ,它產生精神病人,但它也醫治精神病人,比如即使我有了精神病,你放我出去,我一筆生意掙二千萬,什麼病都能醫好,包括精神病。

    那些地產是一種金錢堆積的方式,一張鈔票呈現出一個精致的平面,是偉大的商人將它們構築出立體的造型,我們精神也是如此,正常精神喜歡流淌成一個平面,但精神也需要金錢一樣的堆積構築,讓它呈現出偉大的立體狀。看看這些精神病院豬�謊腦煨停 廡┬繳拇舯頻謀砬椋 橢 勒飫鍶鄙僖桓鑫按蟺畝鴉br />
    錢慕堯想著金錢在精神病院堆積的方式,這將是雙重的堆積,最復雜的建構,這世界最洶涌澎湃的熱情,最妙不可言的設想,最錦繡燦爛的飾物都能在這里集中。

    “給我一個支點,就能翹起那幢爛尾樓。”

    “你橇動哪個爛尾樓?”醫生問他。

    “這世界有多少爛尾樓?”他問。

    “這世界最大的一幢爛尾樓價值多少?”他說。

    “這些都是知識,你懂多少知識?”他說。

    “呸,什麼知識,這世界需要知識嗎?老婆在背後對你下死手,用的是知識?兒子不順不孝,用的是知識?地產老板膽大包天玩空手道,用的是知識?不,這世界的運行依循的肯定不是知識,你們精神病院為人治病只遵循知識,是要將好人治成病人,病人治成精神病人的。”

    “這個世界瘋子才會想著撬動地球,但有許多人會想著撬起爛尾樓。”他說。

    很多人都想,我覺得撿破爛的都想,那爛尾樓不就是個破爛嗎?能不能將它撿拾走,當破爛撿回家去,擱家堂屋里,每天看著,那是筆財產啊,爛尾了也是財產。它爛尾了也得好多個億,怎麼就直挺挺戳那兒,再沒人理了呢?

    這世界狗屎都有人要,為什麼爛尾樓無人問津?

    一群瘋子口中呼喝著“一二三”一使勁,將爛尾樓連根拔起抬起來,當破爛搬回家去。

    人真要瘋成那樣多好,如果人瘋到能夠搬運爛尾樓,整天“一二三”地搬個不停,那麼多個爛尾樓,夠我們忙活一陣子的,掙錢多難啊,要是瘋子能憑添這樣的本領,做回瘋子也值啊。

    我的兩千多萬啊。

    我要瘋成那樣多好啊。

    我這輩子真瘋的時候就是將我前妻和我兒子錢繼淵趕出家門。

    錢慕堯這才想起前妻劉翠紅,那是個有難同當的女人,樸素、單純,他們一起生活了五年,五年也是很漫長的,自她離開後,那五年就斷片了,後來過的是老板日子,老板與普通人是兩種人,所以很容易與過去斷片,我們經歷的日子就像換洗的衣服,有些衣服你覺得很舊很舊,舊的不願意想它,可你突然想起它,你斷片的東西接續上,如今終于與那個女人接續上了,想起那件衣服,想起那樣的冬寒春暖,可那女人已經作古。

    錢慕堯咧開大嘴哭起來。

    雖說是天賜良緣莫遲疑

    終身大事非兒戲

    大姐待我情意好

    你何苦要做我窮漢妻

    我上無片瓦遮身體

    下無寸土立足跡

    大姐與我成婚配

    怕的是倒後來連累與你挨餓受饑

    啊,終于連上片了,當年口中唱過這段戲,當年遇上劉翠紅,他錢慕堯一人來城市打工,窮困潦倒,比那賣身為奴的倒霉蛋董永好不了哪里去,是在一個街角遇上她,當時他騎一輛破自行車,將她撞倒,他生怕她會纏上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跑,可太緊張了,沒騎多遠,“ ”的一聲,車子撞在一塊水泥墩上,摔得頭破血流,暈了過去,等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待在醫院里,面前一個女孩陪他,就是自己撞倒的女孩,女孩說她叫劉翠紅。“大哥,你跑什麼?你看你摔的?不礙事吧。”

    他一臉面愧。

    一會兒就傳來《天仙配》的歌,你就哼哼起來,你們一起哼哼起來,這段唱詞那樣的有帶入感,莫說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就是老頭老太太,也會被唱得意亂情迷。

    婚姻在本質上是兩個缺失物的相互彌補,牛郎織女走到一起,他們縫合成一個桑槐連片的家園。

    “翠紅,翠紅。”他呼喊著劉翠紅的名字,引來許多人的側目。

    在這里喊什麼都有,喊地獄里的小鬼和外星球上的人類都沒問題。

    “你們不想問題,你們不回答問題,你們怎麼有資格給人醫治精神病?你們都是混飯吃的傻逼。”錢慕堯指著那些醫生罵道。

    醫生怕他蠱惑其他病人,讓那些人翻牆逃跑,對他極盡警惕。

    他整日喋喋不休地和人講道理,連同屋的病友都受不了了。

    活動室里有一台電視,病人們常坐在前面,或流口水,或哈哈大笑,有的現學現賣,有的即興表演。

    那些精神病人鬧哄哄的,神經兮兮的,至少沒有孤獨感。他現在是如此地孤獨。

    渴望自由,這比牢改犯人還他媽的孤獨,牢改犯怎麼也當個人來看待,這里完全可以不拿你當人,你就一猴子,一個現世老鬼,僅僅一副人的軀殼。

    她為什麼還不來看我?實際上醫院里不時有病人家屬過來,還帶一些吃的,一些換洗衣服。

    他念叨的是蔡紅芳。

    那女人這樣收拾他,她肯定不敢來看他,一定擔心他一口吞了她,可她的確來了,她趾高氣揚地過來了。

    怕他耍橫,她身邊站一大漢,那大漢是精神病院職工,誰不老實就由他收拾。

    大漢一直斜眼看他,該出手時就出手,隨時準備收拾他。

    他無奈,她是有這個打算的,只要見到她,就要撲過去,使出大老爺們最大的力氣,可這女人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來這里與鬼一起推磨來了。

    “錢慕堯,我問你,林同是不是你綁的,那兩百萬是不是你拿的?”

    這女人今天不是看他來的,是來審問破案的,她比那些警察還厲害,她使了手段將他關進這里,治得他服服,就是被關進看守所里也不會治得這樣服帖。

    “蔡紅芳,你這個瘋女人,林同是我兒子,我能做下那樣的事情嗎?”

    “林同被綁後,有吃有喝,沒傷一點毫毛,真要是那些壞人做的,怎麼可能這樣對他?”

    “那我也不知道啊。”

    “就是你干的,你將兩百萬交出來,立刻放你回去,否則就讓你在這里待一輩子。”

    “蔡紅芳,你要遭天打雷劈的。”錢慕堯就要沖上前去,被大漢一伸胳臂摔個仰八叉。等錢慕堯起身,蔡紅芳已經不知去向。

    就像夢一般,但你說是夢,臉上擦破一大塊皮,屁股上也被大漢狠狠踹了一腳,走路已經挪不動步子。

    可他從夢中笑醒了,醒來發現雙腳在抽搐。

    被吵到的病友問他,是不是撿到金銀財寶了,他說自己做了個噩夢。

    病友哈哈大笑,說他瘋了,噩夢哪里可能會笑醒。

    他也笑,病友的邏輯是對的,自己真瘋了。

    也許這是生活的饋贈,過去在商戰中不夠瘋魔癲狂,經歷了這次洗禮,可以換一種方式了,生活有許多種方式,就像穿衣服,有些衣服將你人模狗樣,有些衣服讓你不倫不類,有些衣服又讓你入魔入狂。

    醫院突然來了批實習護士,他知道機會來了。

    這些護士通常家境一般,剛來社會,急需外來力量的幫助。

    他湊過去。

    “你好,我不是精神病人,你可以去查一查錢江公司,我是個大老板,我因公司經營困境遭妻子陷害,你要救我,我一定重重謝你!”

    小護士用蔑視的眼光看著他,半天沒吱聲。

    “你們小護士步入社會肯定十分不容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可為什麼不試試,你只是舉手之勞,我一定重報。”

    小護士依然不為所動。

    她肯定沒有將這個情況報告給護士長,否則醫院馬上就要來收拾他,說明小護士將信將疑。

    “我兒子叫錢繼淵,是大學生,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兒子還沒有對象,你要是讓他救我出去,我讓他找你談對象。”

    小女孩眼楮亮了一下,繼而又暗淡下來。

    “你不敢,你怕我是真的精神病人,怕家族病遺傳。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精神病,我是遭人陷害。而且做事情有個成本收益,我說出這四個字就證明我不是精神病,你想想,你看看,這里面的精神病人誰能說出成本收益這四個字來,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沒有成本,但肯定有可觀的收益,最高收益可能是一輩子的穿金戴銀,衣食無憂。”

    “你要我做什麼嗎?”

    “你幫我個忙,給我兒子發條短信,我會重重謝你!”

    于是小護士用她的手機發了條短信︰

    “繼淵,我在精神病院,快來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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