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的聲音平淡無波，卻似蘊含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將周遭空間風暴的嘶吼、能量亂流的爆炸聲盡數壓下，清晰地傳入林軒耳中，直抵靈魂深處。
林軒穩住因劫後余生而劇烈喘息的氣息，強迫自己從那恐怖骨手的陰影中收回心神，望向那道立于冰火裂縫旁的孤寂身影。混沌漩渦在丹田內緩緩運轉，汲取著混亂的能量，修復著方才幾乎被那無形威壓碾碎的身體與意志。
他拱手，姿態不卑不亢，聲音因之前的消耗略顯沙啞，卻帶著一絲歷經生死蛻變後的沉穩︰“多謝前輩再次出手相救。”
擺渡人漆黑無白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並未回應他的感謝，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肉身，落在那緩緩旋轉的混沌漩渦之上，淡淡道︰“混沌初旋，道基初鑄。于生死間得此機緣，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劫數。”
他頓了頓，手中的暗金手杖輕輕頓地，杖端那顆灰色寶石流轉微光。“克爾甦加德以藏骨堂萬年積累的雜駁能量，助你穩住漩渦雛形，雖解了燃眉之急，卻也讓你的根基染了塵垢，若不及早純化，終難登真正的大道之巔，甚至有反噬崩解之危。”
林軒心中一凜，立刻內視丹田。果然，那灰蒙蒙的混沌漩渦看似穩定，仔細感知，其核心處那點暗金光芒周圍，確實纏繞著無數極其細微、屬性各異的能量雜質，它們如同跗骨之蛆，伴隨著漩渦的旋轉而沉浮，雖暫時被混沌之力壓制同化，卻隱隱構成了一種不穩定的隱患。若非擺渡人點醒，他竟未能第一時間察覺！
巫妖王的手段，果然並非毫無代價。它只需樣本穩定可供研究，至于這穩定能維持多久，根基是否純粹，並非其考量。
“請前輩指點迷津！”林軒肅然道。眼前之人深不可測，且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更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擺渡人抬起手指，指向腳下那條奔涌著岩漿與冥河之水、劇烈沖突爆炸的巨大裂縫︰“純化之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林軒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向那冰火交織、毀滅與沉寂共存的詭異裂縫，心中若有所悟。
“生死邊界，萬物歸墟亦萬物起始之地。”擺渡人的聲音如同帶著歲月的回響，“此地能量雖混亂狂暴，卻也是最為接近本源法則碎片的所在。你的混沌之力，欲得純化，需經歷極致的‘生’與‘死’的淬煉，于毀滅捕捉新生之意，于沉寂中汲取復甦之機。”
“看到那裂縫中的‘紅蓮業火’與‘九幽寒髓’了嗎？”擺渡人道，“業火焚盡萬物，亦能煆去雜質；寒髓凍結神魂，亦可凝練真源。二者相克相生，乃淬煉混沌，純化道基的無上寶藥，亦是……無間地獄。”
林軒凝視著那赤紅灼熱、仿佛能焚燒靈魂的岩漿（紅蓮業火），以及那漆黑冰冷、能凍結思維的冥水（九幽寒髓），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極致毀滅與沉寂之力，不禁頭皮發麻。以他如今的狀態，貿然接觸任何一種，都幾乎是十死無生！
“前輩是要我……引此二者入體淬煉？”林軒聲音干澀。
擺渡人微微搖頭︰“非是引其入體，而是……置身其間。”
他話語平淡，內容卻石破天驚！
“什麼？！”林軒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話驚得心神劇震！置身于那冰火沖突爆炸的核心？那簡直是自尋死路！恐怕瞬間就會形神俱滅！
“混沌之道，始于微末，衍于萬物，歸于虛無，亦超脫虛無。”擺渡人漆黑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他的恐懼，“不歷極死，何以悟生？不經焚滅，何以重塑？你的《血神經》賦予你掠奪與重生之基，古戰場煞氣予你不屈戰意，‘賢者遺光’護你本源不昧，加之‘弒道’劍意為你點燃混沌源點，更有此地無處不在的法則碎片為薪柴……諸般因果匯聚，方有此一線淬道之機。”
“此非絕路，而是你目前唯一生路。否則，雜質纏身，根基不穩，無需外力，你自身混沌漩渦終將失衡內爆。更何況……”擺渡人話語微頓，抬頭望向那依舊破碎混亂、卻仿佛有無形目光窺視的天空，“萬獸尊主的印記雖被此地環境干擾，卻並未徹底消除，其麾下巡界使，乃至其更強分身，遲早會尋隙而來。你，時間無多。”
壓力如山般壓下。內有隱患，外有強敵，看似因禍得福，實則已走上一條更加險峻的獨木橋，後退即是深淵。
林軒深吸一口氣，眼中猶豫與恐懼漸漸被堅毅所取代。他一路行來，歷經無數生死，深知力量之路從無坦途。擺渡人所言雖險，卻字字珠璣，直指要害。
“我該怎麼做？”他沉聲問道，目光再次投向那恐怖的冰火裂縫，已帶上了決絕。
擺渡人似乎對他的決斷並不意外，手中暗金手杖再次頓地。
嗡！
一道無形的力場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暫時將周圍狂暴的能量亂流稍稍平息。
他伸出手指，凌空點向那冰火裂縫的核心。指尖並無光華閃耀，但那劇烈沖突、爆炸不斷的紅蓮業火與九幽寒髓，竟隨著他指尖的劃動，緩緩向兩側分開，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撥開，露出了裂縫深處一片奇異的“真空”地帶！
那里沒有火焰，沒有寒水，只有無數肉眼可見的、細密如同蛛網般的法則鎖鏈碎片在相互踫撞、湮滅、又重生，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本源波動！
“踏入其中，守住心神，運轉你的混沌漩渦，引導業火與寒髓之力，交替淬煉。能吸收多少法則碎片，能純化幾分道基，能撐多久，皆看你自身造化。”擺渡人聲音依舊平淡，“我會在外為你護持片刻，但也僅限片刻。此地……並非我可久留之地。”
最後一句，他說的很輕，仿佛帶著某種深意。
林軒看著那被強行分開的、遍布法則碎片的危險區域，不再有絲毫猶豫。他縱身一躍，化作一道流光，毅然決然地沖入了那裂縫核心！
就在他踏入的瞬間，擺渡人收回手指。
“轟——！！！”
被分開的紅蓮業火與九幽寒髓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以更加狂暴的姿態轟然合攏，將林軒的身影徹底吞沒！更加劇烈的爆炸在那片區域連綿響起，能量沖擊甚至讓擺渡人布下的無形力場都蕩漾起漣漪！
置身其中的林軒，此刻正經歷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致痛苦！
在外界看來是爆炸，深入其內，則是兩種極致力量的瘋狂碾壓與侵蝕！
極致的灼熱與極致的冰冷並非交替而來，而是同時作用于他的肉身與靈魂！紅蓮業火灼燒著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條經脈，甚至灼燒著他的業力、他的記憶、他的情感！無數雜念、欲望、恐懼如同干柴被點燃，要將他從內到外燒成灰燼！
而九幽寒髓則凍結他的生機、他的思維、他的魂力，要將他的意識、他的真靈徹底冰封，歸于永恆的死寂！
他的身體一半赤紅如烙鐵，一半覆蓋著幽藍冰霜，又在下一刻瞬間轉換，循環往復！新生的、強悍的肉身在這兩種極致力量的摧殘下，也開始出現崩裂的跡象！
更可怕的是，那些破碎的法則鎖鏈碎片，如同最鋒利的刀刃，隨著能量流瘋狂沖擊著他的混沌漩渦，試圖將其割裂、瓦解！
“呃啊啊啊——！”林軒發出無聲的嘶吼（聲音已被能量爆炸淹沒），意識幾乎要在這種極致的痛苦中崩潰！
但他謹記擺渡人之言，死死守住識海最後一點清明，瘋狂運轉《血神經》與混沌漩渦！
混沌漩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如同一個貪婪又痛苦的黑洞，拼命吞噬著涌入體內的業火與寒髓之力，以及那些法則碎片！
這是一個無比野蠻和痛苦的過程。吞噬出的力量過于狂暴，幾乎要將漩渦撐爆！但漩渦核心那點得自“弒道”黑劍的暗金光芒，此刻卻異常穩定，散發出蒼茫古老的劍意，強行定住漩渦核心，使其不至崩解。
而那一絲賢者之晶的淨化之力，則如同最靈巧的工匠，極力引導、調和著業火與寒髓的屬性沖突，雖然微弱，卻每每在關鍵時刻起到緩沖作用。
吞噬、撕裂、粉碎、重組……他的身體、他的經脈、他的靈魂、他的混沌漩渦，都在經歷著一場慘烈無比的重塑！
雜質被業火煆燒成虛無，被寒髓凍結剝離；混沌之力則在一次次崩裂與重生中變得更加精純、凝練，那灰蒙蒙的色彩愈發深邃，內部開始有點點微小的、宛若星辰的光點開始孕育。
劇痛之外，一種對“生”與“死”、“熾熱”與“冰冷”、“毀滅”與“新生”的法則感悟，也開始如同涓涓細流，融入他的意識之中。那是法則碎片被混沌漩渦吞噬後，反饋給他的最本源認知。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千年。
林軒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場與死亡舞的淬煉之中，物我兩忘。
裂縫之外，擺渡人靜立虛空，暗金手杖散發出朦朧光暈，籠罩著那片狂暴的區域，將其波動盡量壓制，避免引來更可怕的存在。他那雙漆黑的目光穿透熊熊業火與滔滔寒髓，清晰地“看”著林軒在其中掙扎、蛻變，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似是回憶，似是感嘆。
就在這時，他忽然微微側頭，仿佛聆听著什麼。
周圍的虛空之中，隱隱傳來一陣縹緲虛幻、卻又蘊含著無盡怨毒與詛咒意味的低語吟唱。那吟唱並非來自某一方向，而是源自這片生死邊界本身，源自那些破碎的法則，源自那些沉澱了萬古的負面情緒！
“……以吾殘軀，焚為灰燼……以吾真靈，永墜無間……咒爾血脈，萬世不移……怨念不息，詛咒不滅……”
低語聲越來越清晰，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如同潮水般向著正在淬煉的關鍵時刻的林軒涌去！
這並非實體攻擊，而是一種更加惡毒、防不勝防的——法則層面的詛咒！是這片地域沉澱的萬古怨念，被林軒那特殊的、正在進行極致淬煉的血脈氣息所吸引，自發凝聚形成的惡毒詛咒！
擺渡人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終究……還是引動了麼。”他低聲自語，“‘萬古血咒’……果然與他這一脈糾纏不清。”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干預，但那無盡的詛咒低語已然穿透了業火與寒髓，無視了物理阻礙，直接纏繞上了林軒的身體，試圖滲入他的血脈深處，烙下永恆的惡毒印記！
正處于淬煉最關鍵時刻的林軒，猛地感到一股冰寒徹骨、怨毒無比的邪惡力量憑空出現，直侵靈魂本源，要污染他的血脈，詛咒他的未來！
他體內原本漸漸平衡的混沌之力瞬間劇烈震蕩，外界的業火寒髓趁虛而入，內外交困，瞬間將他推入了真正的死局！
“堅守本心！此乃血脈之劫，外力難助，唯靠自身意志抵擋！”擺渡人冰冷的聲音及時傳入林軒近乎失守的識海。
林軒咆哮，意識在痛苦與詛咒中瘋狂掙扎，意志力被催發到極致！混沌漩渦瘋狂逆轉，試圖吞噬那詛咒之力，但那詛咒無形無質，源于法則與怨念，極難煉化！
眼看他的血脈即將被污染，混沌道基即將被詛咒侵蝕崩壞——
嗡！
他心髒最深處，那自修煉《血神經》以來便沉寂無聲、從未被真正觸動過的、屬于他林家血脈本源的最核心處，一滴暗沉如宇宙深淵、卻又蘊含著無盡古老與尊貴的精血，仿佛被這外來的萬古血咒所激，猛地……悸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至高無上、仿佛凌駕于諸天萬界之上的恐怖血脈威壓，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太古神魔，驟然甦醒！
雖然只有一絲，卻讓周圍沸騰的業火寒髓為之一滯！讓那無形的萬古血咒發出了驚恐的尖嘯！
擺渡人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首次露出了無比震驚的神色，猛地看向林軒心口的位置，漆黑眼眸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這是……？！不可能！這股血脈氣息……早已絕跡于萬古之前……為何會出現在一個下界人族身上？！”
而此刻的林軒，卻完全顧不上外界變化。在那滴本源精血悸動的剎那，他腦海中如同有億萬雷霆炸開！
一段被封印的、支離破碎的、屬于遙遠太古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涌入他的意識！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浩瀚無邊的血色神朝，億萬神魔跪伏，朝拜著九重天闕之上的一道模糊身影……他看到了一場席卷諸天萬界的恐怖大戰，神魔喋血，天地崩壞……他看到了一座鎮壓著無盡怨魂的古老祭壇，祭壇上，一個背影與他有幾分相似、卻威嚴無盡的男子，以自身血脈為引，發出了一聲悲愴憤怒、詛咒萬古的咆哮……
“……以我帝血……咒爾一族……萬世衰亡……永無寧日！！！”
那咆哮聲中的無盡怨恨、不甘與絕望，瞬間淹沒了林軒的意識！
與此同時，那外界涌入的“萬古血咒”，仿佛找到了真正的源頭，發出了興奮而怨毒的共鳴，瘋狂地向著林軒心髒深處那滴悸動的精血涌去！
內外詛咒，即將合一！
擺渡人臉色劇變，再也無法保持淡定，暗金手杖爆發出滔天光芒，就要不顧一切出手干預！
但就在這一刻——
林軒心髒深處那滴暗沉精血，在內外詛咒的刺激下，終于……徹底甦醒！
一股無法形容的、尊貴、古老、霸道、卻又帶著滔天怨念與詛咒的恐怖血脈之力，如同沉寂了萬古的火山，轟然爆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