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遠澤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醫生的辦公室,那位醫生平靜卻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精心維持的外表,將他內心最不堪的自私與怯懦暴露無遺。
他沒有再試圖靠近隔離區,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扇緊閉的門。
黃初禮蒼白而倔強的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帶來的不是更強烈的佔有欲,而是一種混合著愧疚和如釋重負的復雜情緒。
他驅車來到當地一家高級會所,幾個相熟的,同樣家世顯赫的朋友早已在此。
燈紅酒綠,笑語喧嘩,與醫院里那種生死一線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遠澤,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一個穿著花哨襯衫的男人遞給他一杯威士忌︰“听說你去找那個黃小姐了?怎麼樣,搞定了嗎?”
傅遠澤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卻無法澆滅心頭的煩躁。
他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揉了揉眉心︰“她……生病了,可能是傳染病,被隔離了。”
“什麼?”幾人皆是一驚。
花襯衫男人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傳染病?那你還不離遠點?玩歸玩,鬧歸鬧,別拿小命開玩笑!為了個女人,還是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值得嗎?”
另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更沉穩些的男人也勸道︰“遠澤,阿言說得對,咱們這種人,愛情不過是調味品,甚至是消耗品,家族,事業,自身的安危才是根本,你為她做到這一步,已經仁至義盡了,難道真要進去陪著她冒險?萬一……你想過後果嗎?”
“可我就這麼走了……”
傅遠澤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會覺得……自己口口聲聲的愛,太廉價,太拿不出手了。”
他想起了黃初禮看他時那冰冷的,帶著恨意的眼神,也想起了自己當時下意識的退縮。
“廉價?”花襯衫的男人嗤笑一聲︰“哥們兒,醒醒吧,愛情這東西,對咱們來說就是錦上添花而已,你想想,要是換做那個蔣津年面臨這種選擇,他就能毫不猶豫地進去?我看未必!男人嘛,尤其是有點身份地位的男人,誰不惜命?誰願意為了不確定的感情賭上一切?”
金絲邊眼鏡男拍了拍傅遠澤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遠澤,我知道你這次是動了真格,但感情用事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真的喜歡黃小姐這一款,清純倔強又有主見的,回頭我幫你留意著,類似氣質的小姑娘不難找,何必單戀一枝花,還是個帶刺的、名花有主的。”
傅遠澤沉默著,又灌了一杯酒。
朋友的話像是一把把鑰匙,試圖打開他心中那把名為理性自保的鎖。
是啊,他傅遠澤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何必為了一個黃初禮,把自己置于險境?
那種強烈的、幾乎要吞噬他的佔有欲,在現實的死亡威脅面前,似乎真的開始松動褪色。
花襯衣男人觀察著他的神色,趁熱打鐵道︰“對了,上次你家老爺子給你介紹的那個林小姐,听說處得還行?那可是門當戶對,強強聯合,老爺子那邊還等著你回話呢。”
傅遠澤腦海中閃過相親對象林小姐溫婉得體的笑容,以及她背後代表的家族資源和穩定未來。
與黃初禮帶來的混亂、危險和不確定性相比,那條路顯得如此平坦光明。
他內心的天平徹底傾斜了。
“嗯,還可以。”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就好!”花襯衫男人立刻接口︰“我看你也別在這邊耗著了,這里醫療條件雖然好,但畢竟不是自己地盤,我明天就訂回國的機票,幫你一起訂上?回去散散心,見見林小姐,把這邊不愉快的事都忘了。”
傅遠澤看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最終,輕輕點了點頭。“好。”
做出決定後,那股壓在心口的巨石仿佛瞬間移開了。
他拿出手機,找到了黃初禮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初禮,國內公司有急事,我必須立刻回去,你好好照顧自己,保重身體。」
點擊發送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種徹底的解脫,以及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輕松。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那條更安全更符合他身份和利益的路。
隔離病房內,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映照著黃初禮蒼白的臉。
她看到了傅遠澤發來的短信,內容在意料之中,甚至沒有激起她太多的情緒波瀾,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漠然。
她手指動了動,最終沒有回復,直接刪除了短信。
就在她放下手機,準備強迫自己休息時,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秦願的視頻通話請求。
黃初禮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表情,按下了接听鍵。
“初禮,怎麼樣?新環境還適應嗎?有沒有想我啊?”屏幕那端,秦願笑得明媚張揚,背景是她熟悉的國內公寓。
看到她熟悉的臉龐,听到她充滿活力的聲音,黃初禮一直強撐的堅強外殼瞬間出現了裂痕。
鼻尖一酸,眼眶迅速泛紅,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願願……”她一開口,聲音就帶上了濃重的哭腔。
秦願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驚慌和擔憂︰“初禮?你怎麼了?別哭別哭!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黃初禮再也忍不住,哽咽著將到達後發燒,被傅遠澤糾纏,以及現在被懷疑感染傳染病強制隔離的事情,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
隔離病房的孤寂,對未知病情的恐懼,孕期的脆弱,以及深埋在心底對蔣津年的思念和委屈,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願願,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黃初禮哭得肩膀不住地顫抖,哽咽聲怎麼都停不下來。
“我的天……”
秦願在電話那頭倒吸一口涼氣,心疼得恨不得立刻穿過屏幕抱住她︰“這個傅遠澤真是陰魂不散,王八蛋,還有這什麼破病?嚴不嚴重?醫生怎麼說?寶寶怎麼樣?”
“醫生只說高度懷疑,要等檢測結果,寶寶,暫時還好……”黃初禮抽噎著回答,此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手指甚至都是發涼的。
“你別怕,初禮,你听我說,你一點都不用怕!”
秦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變得異常堅定,不斷安撫著她的情緒︰“我這就訂機票,明天就飛過去陪你,什麼狗屁隔離,我穿防護服進去陪你!咱們姐妹有難同當!”
她一邊說,一邊就放下手機,要進到臥室去收拾行李。
“不行!願願你別來!”黃初禮急忙阻止,她當然知道秦願在她們的友情上從來都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也知道秦願說來就一定會來,但她不想再連累任何人。
想到這里,黃初禮眼淚流得更凶︰“這里太危險了,你不能來,我沒事的,我能挺過去……我只是……只是突然覺得好孤單……”
“傻丫頭,跟我還逞強!”秦願的聲音也哽咽了︰“你等著,我……”
秦願說到這里,已經打開了行李箱。
“真的不用!”黃初禮打斷她,努力平復呼吸︰“願願,你來了也進不來,反而讓我擔心,我跟你說了之後,心里已經好受多了,我會配合治療,為了寶寶,我也會堅強的,你就在國內好好的,幫我照顧我媽,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了。”
秦願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她能听出黃初禮語氣中的決絕和努力維持的鎮定。
她知道,此刻的黃初禮需要的是支持和信心,而不是讓她更添牽掛。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要留在國內照顧林阿姨,不能讓林阿姨知道這件事。
“好……我听你的。”秦願最終妥協,但語氣不容置疑︰“但是初禮,你答應我,有任何情況,哪怕一點點不舒服,都要立刻告訴我!不許瞞著我!還有,每天至少給我發個消息報平安!”
“嗯,我答應你。”黃初禮用力點頭,努力對她揚起一抹笑,試圖愉悅這沉悶的氣氛︰“而且我現在不是還沒確診嗎,說不定就是體驗一番。”
“一定不會有事的。”
秦願看著她勉強的笑意,側頭抹去了眼淚,頓了頓,聲音放柔︰“初禮,想哭就哭,想罵就罵,在我這兒,你永遠不用假裝堅強,蔣津年那個混蛋……等他回來,我幫你一起收拾他!”
提到蔣津年,黃初禮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眼里的再次忍不住落下,和她又點了點頭,聊了幾句,叮囑她千萬不要讓林婉知道這件事後,才依依不舍的掛斷視頻。
掛斷和秦願的視頻後,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她不禁點開和蔣津年的聊天界面,最後一條依然是她發送的那長長的告白和孕檢報告,狀態依舊是“已送達”,未讀。
無盡的思念和委屈再次涌上心頭。
她好想告訴他此刻的害怕和無助,好想听到他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別怕”。
可那段話,她編輯了又刪除,打了一大段話,最終卻還是全部刪掉了。
“不行……不能讓他知道。”
她喃喃自語,淚水滴落在手機屏幕上︰“他在執行任務,不能分心……我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黃初禮將手機緊緊捂在胸口,仿佛這樣能汲取一絲虛幻的溫暖。
她緩緩抬頭望向窗外,異國的夜空繁星點點,卻無法照亮她內心的孤寂與擔憂。
與此同時,地球另一端,一個不被國際社會普遍承認的動蕩地區,夜色濃重如墨。
簡陋的臨時營地里,只有篝火 啪作響的聲音和遠處隱約的槍聲。
蔣津年坐在一個彈藥箱上,脫下了上半身的作戰服,露出精壯的上身和左肩纏繞的,隱隱滲出血跡的繃帶。
李演正小心翼翼地幫他更換傷口敷料,嘴里忍不住抱怨︰“蔣隊,我說你就不該硬撐著接這次任務,醫生都說你傷沒好利索,這鬼地方,咱們現在就是‘黑戶’,死了都沒人認領,而且這任務……上面說了,順利的話也得潛伏個兩三年,徹底幫他們穩住局勢才能撤,這簡直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命,要是……”
他說到這里,聲音戛然而止,後面不吉利的話沒敢說出口。
蔣津年望著遠處漆黑的山巒輪廓,沉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疲憊和思念。
他摸了摸口袋,那里空蕩蕩的,私人手機早已上交。
黃初禮的臉龐,她最後那條他未能點開查看的消息,像一根無形的刺,時時扎在他的心上。
他感覺心口莫名地一陣發悶,這種不適感毫無來由,卻異常清晰。
默了片刻,他才低聲開口,像是在回答李演,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如果,這次能活著回去,以後很多事,大概要換個活法了。”
李演愣了一下,隨即試圖用玩笑打破這沉重的氣氛︰“喲,蔣隊這是真想通了?回去就打報告轉業,繼承億萬家產,當你的霸道總裁去了?”
蔣津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算不上笑意的弧度,沒有否認,只是目光更加悠遠︰“嗯,前提是,能活著回去。”
他的話音剛落——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毫無預兆地從營地外圍驟然響起,沖天的火光瞬間映紅了半邊天!
緊接著,密集的槍聲如同爆豆般響起,打破了夜的寧靜!
“敵襲!準備戰斗!”蔣津年眼神瞬間變得銳利,所有的個人情緒在剎那間被壓制到最低點。
他猛地起身,不顧肩傷,一把抓起身旁的槍,動作迅迅速沖向槍聲最激烈的方向。
李演也立刻抓起武器,緊隨其後,臉上再無半點玩笑,只剩下戰士臨戰時的冷峻和決絕。
硝煙彌漫,生死一線。
剛才那句關于“活著回去”的話,仿佛成了一句飄散在夜風中的讖語。
任務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凶險,而回家的路,似乎也變得愈發漫長和渺茫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