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駝洞深處,腥臊氣與血腥味混雜。燈火昏暗,映照著青獅精青靛色的臉和白象精那對寒光閃閃的象牙。洞內氣氛沉滯,只有火把燃燒的 啪聲。
一個小鑽風,正是先前躲在草叢偷听的那個,此刻正匍匐在地,抖得像篩糠,結結巴巴地將听到的關于金翅大鵬雕是“佛祖親娘舅”的話,以及青獅白象只是“打手、看家護院”的刻薄評價,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每說一句,洞內溫度仿佛就低一分。
白象精那根長長的象鼻緩緩卷動,一雙巨眼死死盯著小鑽風,半晌,才發出沉悶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大哥,這,你以前,知道老三這身份麼?”
青獅精坐在巨大的石椅上,粗糙的手指捏得椅背嘎吱作響。他青靛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凶光閃爍,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又冷又硬,
“老二,你這話問得蹊蹺。咱們倆在靈山當腳力時,幾乎是形影不離。你都不知道的事兒,我能知道?”
兩魔頭陷入了沉默,各自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翻找。青獅精猛地一拍扶手,碎石飛濺,
“你這麼一說,老子想起來了!當年在靈山,好像是有那麼點風言風語,說世尊有個娘舅,是鳳凰血脈,性子桀驁得很,不喜靈山清規……”
“對,對!”白象精的象鼻猛地繃直,似乎在用力回憶,
“是有那麼個說法!我還以為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瞎傳的閑話,誰敢往老三身上想?他平日里……”
白象精頓了頓,語氣變得復雜起來,“他跟我們兄弟喝酒時,話可不多,看我們的眼神……嘖,現在想想,好像總隔著一層什麼。他總說獅駝國才是他的地方,不願久待咱這獅駝洞,說這里腌 ……”
“腌 ?”青獅精嗤笑一聲,獠牙畢露,
“他娘的,嫌我們這兒不干淨,他自己佔了那麼大個獅駝國,把人都吃光了,骨頭堆成山就不腌 了?我們拿他當兄弟,一個頭磕在地上,他倒好,藏著掖著不說,拿我們當什麼了,給他看門的狗?”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絲被愚弄的屈辱。
“是啊,”白象精的聲音也低沉下來,帶著後怕,
“今天打這一仗,哪吒那小子是真厲害,黃風怪那老東西力氣也大得邪門。要不是……要不是提前知道了他們手里那繩子專套人法寶,還有那噴火的小娃娃躲在哪,你我今天恐怕真得栽個跟頭,不死也脫層皮。”
兩人越說越心驚。青獅精煩躁地揮手趕走地上哆嗦的小鑽風,壓低了聲音,滿是憂慮,
“老二,這麼看,咱們是真被蒙在鼓里當槍使了。天庭這次連哪吒都派來了,擺明了是要動真格的。咱們還在這兒給老三當替死鬼賣命?等天庭再調來狠角色,或者干脆點齊天兵天將圍山,咱們倆這點家底,夠看嗎?”
白象精的長鼻無意識地蹭著地面,陷入了激烈的掙扎。他本就是心思相對細密的,此刻更是權衡利弊,
“大哥,你說得對。這渾水不能再趟了。咱們兄弟的命金貴,犯不著為這藏著掖著的親娘舅把命搭上。趁現在天庭的人還沒怎麼來,咱們不如……”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聲音壓得更低,“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找個僻靜地方躲過這陣風頭再說。”
“溜?”青獅精眼楮一亮,正要附和這“棄暗投明”的大計。
“大哥、二哥,這是怎麼了?我剛回來就听小的們說你們神色不對,出了什麼大事?”
一個清朗中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突兀地在洞口響起。
金翅大鵬雕的身影從洞外踱步而入,他依舊是那副貴公子的氣派,金冠錦袍,只是此刻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眼神卻銳利地掃過青獅和白象明顯不自然的臉色。
洞內瞬間安靜下來。青獅精和白象精交換了一個眼神,剛剛燃起的“溜走”之火被澆了一盆冷水。
青獅精終究脾氣暴烈,按捺不住,甕聲甕氣地開口,語氣硬邦邦的,
“老三,你來得正好。我們哥倆正想問問你,你既然是佛祖他老人家的親娘舅,身份如此尊貴,跟我們這兩個給人當坐騎的苦哈哈混在一起,稱兄道弟,圖個啥?”
白象精也接口道,聲音低沉,
“是啊,三弟。咱們當初結拜,是真心實意。可你瞞著我們這麼大的根腳,實在是不地道。今天底下的小妖都傳遍了,說我們不過是給你看家護院的打手。我們兄弟心里……憋屈得很!”
他碩大的象眼直直盯著金翅大鵬雕,毫不掩飾其中的質問和受傷。
金翅大鵬雕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化作一絲苦笑和無奈。他走到兩人近前,姿態放得很低,
“大哥、二哥!這話從何說起?莫听那些亂嚼舌根的小妖胡唚!”
他語氣真誠,“不錯,我確實與靈山世尊有些親緣。但正是因為這層身份,在靈山反而處處受制。這才下界圖個逍遙快活。我金鵬行事,向來孤傲,若看不起誰,絕不會與他同桌共飲,更不會磕頭結拜。”
他看著兩人臉色稍緩,繼續沉聲道,
“我若存心害你們,今日怎會把陳光蕊那伙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提前告訴你們要當心那幌金繩,當心那火尖槍,當心那躲在暗處放火的紅孩兒?若非如此,大哥你性子剛烈,硬接那幌金繩,此刻怕是已被捆成了粽子。二哥你被那三昧真火燎一下,也得損了道行。我這是把你們當親兄弟,才把壓箱底的情報都給了你們,保你們周全。”
這番話戳中了要害。青獅精和白象精回憶起白天驚險的交鋒,若非提前有了防備,躲開了最致命的殺招,今日確實難以全身而退。兩人臉上的怒氣和懷疑,不由得消減了幾分。
金翅大鵬雕見二人神色松動,趁熱打鐵,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
“大哥、二哥,你們細想想,你們離開此地,又能去哪里,回靈山?文殊、普賢二位菩薩丟了坐騎,顏面盡失,能輕饒了你們?以他們的手段,若是對上你們兩個,他們能有勝算?普賢尋二哥你去,大哥你能坐視不理?文殊來找大哥你,二哥你又能袖手旁觀?可你們若分開,各自對上自己的主子,那才真是凶多吉少。”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留在這獅駝嶺,我們兄弟三人同進退!我金鵬在此,文殊、普賢顧忌我與靈山的關系,也顧忌你們聯手和這幾萬妖兵,他們輕易不敢親自出手!這才是真正的活路!反之,我們散了,各自天涯,反倒會被他們逐個擊破,抓回去繼續當那馱人的腳力,永世不得翻身!那日子,你們還想過嗎?”
青獅和白象的臉色徹底變了。金翅大鵬雕這番話說到了他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自由,這才是他們下界為妖的根本原因!若被抓回去,後果不堪設想。大鵬的分析,直指他們最擔心的軟肋,讓他們覺得離開獅駝嶺不僅不是生路,反而可能是死路。
金翅大鵬雕察言觀色,知道已經點醒他們,語氣陡然變得激昂起來,充滿煽動性,
“大哥、二哥,我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今日我們已與天庭的人馬硬踫硬打了一場,不分勝負,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完全有實力跟天庭掰掰手腕。只要這次我們聯手,把外面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徹底打垮,那三界之中,誰還敢小覷我們獅駝嶺?我們的威名必將更盛,到那時,逍遙自在,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去得?何必卑躬屈膝,去看那些神佛的臉色。”
青獅精眼中的猶豫和恐懼漸漸被一股凶悍的戰意取代,他胸膛起伏,猛地一拍大腿,“三弟,你說得對,是大哥我一時糊涂,錯怪你了,咱們兄弟,就該同生共死!”
白象精也重重地點了點頭,長鼻一甩,發出沉悶的響鼻,“三弟一番肺腑之言,二哥我明白了,今日之事,揭過不提!”
就在這時,一個小妖連滾爬爬地沖進洞來,聲音帶著驚惶︰“報!大大王、二大王、三大王!不好了!山外那伙人,又……又打上門來叫陣了!指名道姓要三位大王出戰!”
青獅精正在情緒激動處,聞言非但不怒,反而爆發出震天狂笑,“哈哈哈!來得正好!省得爺爺們去找他們!三弟你看,他們這是自己送上門來找死!”
白象精也站起身,眼中凶光畢露︰“哼,白天沒打完的仗,正好做個了斷!真當我們獅駝嶺是紙糊的不成?這次有老三坐鎮,看他們還如何猖狂!”
金翅大鵬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迅速恢復成平靜從容的樣子。他明白青獅白象此刻的亢奮,既是宣泄剛才的情緒,也有拉他一起下水分擔壓力的意思。但他並不點破,這正是他想要的。他輕描淡寫地撢了撢袍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兩位哥哥說得是。正好會一會他們,看看天庭這次派來的都是些什麼貨色。傳令下去,點齊所有小妖,列陣迎敵!”
“遵命!”小妖領命,急忙奔出去傳令。
青獅精抄起巨大的宣花板斧,白象精握緊長槍,眼中燃燒著被重新點燃的戰火和一絲對未來的狂熱。金翅大鵬雕則神色從容地跟在兩人身後,眼中金光流轉,深不可測。洞外,急促的號角聲再次“嗚嗚”響起,比之前更加密集嘹亮,整個獅駝嶺仿佛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洪荒巨獸,緩緩張開了它那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