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的都察院右都御史韓鎮文癱坐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及至痛心處,他仰起頭高聲道︰“這是要動我大梁根基啊!太祖,臣子們無用啊!”
那些打鬧的官員聞言悲從心起,也顧不得撞柱子,一個個往地上一坐便嚎啕大哭。
整個大殿哭聲一片,仿若有亡國之相。
如此大陣仗,就連永安帝也無法保持鎮定。
上次暖閣哭諫,百官是脅迫天子,永安帝被激起怒火,與他們相抗衡。
可這次,這些老臣是在哭太祖,哭大梁。他們哭的是忠義,哭的是氣節。
永安帝怕了。
哪怕內閣三人與六部堂哥都如柱子般立于堂上,他依舊怕了。
他們這一哭,永安帝再堅持開海,就是不敬太祖,不尊祖訓,一旦往後有天災人禍,便都會算到永安帝頭上。
他再不敢多留,丟下一句“退朝”後便落荒而逃。
即便他離去,大殿上依舊哭聲不斷。
永安帝心驚肉跳。
他早知開海會遇到眾臣子阻攔,也知陳硯為此在京城跑了多少趟。原以為陳硯“說服”了焦志行與劉守仁,加之六部九卿不出手,此事便算定下了,即便有阻礙,也可壓下去。
他萬萬沒料到群情如此激憤,朝中大臣竟不發一言只顧痛哭。
永安帝焦躁難安之下,只得先將事拖上一拖。
不過數日,又一不好的消息傳入宮中。
赴京趕考的舉子們紛紛前往貢院門口靜坐,竟要罷考來年的會試。
過了年就是春闈,因擔心路上有耽誤,大多數舉子會提前出發,早早就來京城尋一落腳之處,一來是提前適應京城的氣候,二來也是為了多多結交好友。
即便考不中,若結交的友人能中,便是有了一份人脈,往後也可有個照拂。
因此,京城已經有不少來自各地的舉子。
科舉向來是國之大事,如今竟鬧到這般地步,于國可是大事!
“不過幾日,這消息怎就傳得滿京城盡知了?”
永安帝惱恨。
雖是問話,他心中卻是有譜的。
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才能讓此事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京城。
此消息傳出去還不夠,需得有人煽風點火。
讀書人最喜針砭時弊,一旦坐在一處,必要高談闊論一番,以顯示自己見識廣博,只要稍加煽動,立刻便化身斗士。
可此時說這些已然無用,只得先想辦法解決此事。
此事自是要落到首輔焦志行身上。
焦志行急匆匆趕來,規規矩矩行了禮,便道︰“臣以為,需先規勸那些舉子們離開,否則形勢只會越來越差。”
永安帝道︰“天寒,若凍死幾個舉子,此事便越發不可收拾了。”
焦志行也知此事緊急,立刻派國子監祭酒朱登科前往規勸。
朱登科才名揚天下,受到諸多學子的敬重,加之他管著國子監,又是焦志行的同鄉,此事交給他再適合不過。
朱登科匆匆趕到貢院門口,就見數百人,身穿厚襖子,拿了毛毯墊在地上面對貢院而坐,還有人陸續趕來。
那些書生各個怒氣沖沖,神情堅定,仿若誓死無悔。
一瞧見眾人的神色,朱登科便不敢言辭過激,只得好說歹說,讓眾人先行歸家。
“此事朝堂還未有定論,各位大人與聖上定會有妥善處置,本官也會將你等想法稟告聖上,陛下定有聖裁。你等在此受凍也無濟于事,不若先行歸家等消息。”
祭酒大人如此懇切,有些舉子意動。
人群中響起一道響亮的聲音︰“如今朝政崩壞,我等若不加以阻止,真不知我大梁要落到何等地步!”
“我等均有報國之心,如今正是我等舍生取義之時,怎可畏懼嚴寒?”
“陳硯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竟要違背祖訓,我等必要教教他何為讀書人的骨氣!”
“今日便是凍死在此地,我等也絕不會讓朝廷開海!”
幾番激蕩之語過後,原本快被朱祭酒勸動的舉子們再次堅定決心。
凍死是小,失節是大。
他們甚至還逼問朱祭酒,究竟支不支持開海,弄得朱祭酒啞口無言。
眼看他們要鬧騰起來,朱祭酒只得留下一些人看著,自己趕緊去找焦志行稟告。
才到半路,就被手下找來,說是國子監的學生罷課了,紛紛圍在國子監門口大罵陳硯不顧綱常,要動國之根基。
朱祭酒一個頭兩個大。
國子監可是他管著的,一旦出了什麼事,他難辭其咎。
一著急,聲音便也帶了急切︰“讓王司業先行安撫啊!”
那人提醒道︰“祭酒大人,王大人已升任禮部右侍郎了。”
自王申任國子監司業後,朱登科發覺其實在能干,便漸漸將國子監之事都交到他身上,自己混起了日子。
閑散多年,今日突然忙得屁股生煙,連王申高升都給忘了。
此時才意識到,國子監這一攤子事都落到他自個兒頭上了,朱登科整個人暈乎乎的。
再想逃避,事兒總歸要干。
他壓下心中急躁,吩咐下屬道︰“往常都是博士給學生們上課,學生們對博士敬重有加,你快些回去,讓博士們穩住學生,切莫讓他們鬧事。待本官回稟首輔大人,再想應對之策!”
下屬應下,急忙忙往國子監趕。
朱登科的轎子急匆匆往宮內趕,他坐在轎子里卻是抱緊了頭,感慨︰“這叫什麼事!”
待他去值房找到焦志行,稟告此事後,便道︰“焦閣老,下官的國子監也亂起來了,實在無力分心再管貢院那一攤子事。”
此事涉及的可是整個大梁最優秀的一批舉子,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名聲盡毀。
朱登科本就不想沾染此事,因首輔大人親自下令,他不得不走一趟,如今連國子監都亂了,他不肯再多背鍋了。
焦志行壓下心中的不滿,揮揮手讓其撤退。
連國子監都鬧起來了,若再不加以制止,怕是要蔓延到整個大梁的學院,到那時,莫說提議開海的陳硯,凡是贊同此事者,都要名聲盡毀,他這個新任首輔怕是也當到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