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元看到了她在實驗過程中那幾次看似不經意、卻又精準到詭異的微小動作。看到了她身形那幾乎無法捕捉的瞬間僵硬。更看到了此刻，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時，她依舊挺直如松的背影下，那垂在身側的手指，正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在微微顫抖。
那不是激動，更像是一種……消耗過度的虛弱？還是對某種無形威脅的本能戒備？
實驗室內的光芒萬丈，映照在吳元眼中，卻化不開那層越來越濃重的疑慮與擔憂。門內的成功，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暗處的窺視者，能量消耗的警告，還有夜鶯那深不可測的秘密。
這一切，都讓吳元不免多想。
幾個小時後。
實驗室的熾白光芒已熄滅，但成功的余溫仍在何承遠臉上跳躍。夜鶯卻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冰，無聲地回到了分配給她的那間簡潔到近乎冰冷的休息室。
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吳元一路追隨的目光。吳元靠在走廊冰冷的合金牆壁上，指間夾著的煙忘了點燃。
夜鶯最後那細微的顫抖，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頭。他見過太多戰士在極限後的虛脫，但夜鶯……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像玉龍雪山巔的寒冰，永不融化。他煩躁地將煙揉碎，決心不能坐視不理。
接下來的幾天，吳元的身影出現在夜鶯周圍的頻率明顯增高。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些笨拙的試探，行動間多了幾分特種兵特有的利落和目的性。
清晨，夜鶯剛推開休息室的門，就看到吳元倚在門框邊，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熱氣騰騰的米粥香氣混合著某種奇異的草藥清香飄散出來。
“何老說你昨晚又‘看資料’到很晚。”他把保溫桶遞過去，語氣自然得像在交接裝備，“嘗嘗這個，玉龍雪山特有的雪蓮參米粥，青鳥老家寄來的秘方，暖胃提神。”
夜鶯的目光掃過保溫桶，沒有立刻去接。紫色的瞳孔平靜無波。
“謝謝。”她的聲音依舊缺乏溫度，“但……我有任務。不需要……照顧。”
吳元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隨即穩穩地將保溫桶放在門邊的矮櫃上，動作沒有一絲尷尬。
“不是照顧，是補給。”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坦蕩，“就像給槍保養上油。你是何老重要的‘顧問’，更是我們防御體系里潛在的最強火力點。保持最佳狀態，是戰術要求。”
他刻意強調了“戰術要求”四個字，將私人關心包裹在職責的外衣下。夜鶯沉默片刻，最終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她拿起保溫桶，指尖感受到溫熱的觸感。
當她轉身關門時，吳元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嚴肅︰“對了，零號。關于玉龍雪山基地的外圍防御圈，我有幾個想法，想听听你的專業意見。”
門沒有關上，夜鶯的身影停在門後。
吳元心中一振，立刻切入正題︰“現有的防御體系依賴地形、電子監控和明暗哨卡，核心思路是遲滯和預警。但如果我們面對的是……嗯……像你一樣具備極強單兵滲透和破壞能力的‘非人類’目標呢？比如，能短時間屏蔽電子信號，無視地形障礙，甚至擁有某種……能量探測規避能力的敵人？”
他緊緊盯著夜鶯的眼楮，拋出了這個假設。這是試探，也是真正尋求她的視角。夜鶯轉過身，看向走廊盡頭虛擬的基地地圖投影，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思索。
“能量……感知？”她似乎在組織語言，“你們……‘雷達’……單一。聲音、震動、熱源……分開？”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回憶小鶯灌輸的地球知識，但顯然對現代電子監控的割裂性感到困惑。
“對，不同傳感器負責不同波段信號。”吳元點頭，心中暗驚她切入點的精準。
“弱點。”夜鶯言簡意賅，“分開，有縫隙。能量……不止一種。”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點幾處地圖上的關鍵節點，“這里……這里……能量波動交匯點。你們……‘眼楮’，集中，太依賴機器。生命體的……細微能量場，被忽略。”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接著說道︰“防御……是網。網眼太大，魚……會漏掉。需要……更密，更活的‘線’。”
吳元的呼吸微微一滯。
夜鶯沒有講任何具體的科技，只是點出了地球防御體系最根本的思維盲區——過度依賴機器分割的感知，忽視環境本身蘊含的、更本質的能量流動信息，以及缺乏對生命體本身能量特征的細致捕捉！
她描述的是一種更渾然一體、更依賴直覺和超常感知的防御哲學！這給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
“更密……更活的線……”吳元咀嚼著這幾個字，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知欲，“具體怎麼做？比如，如何感知那些‘細微能量場’？如何編織更密的網？”
夜鶯沉默了一下。她能感知，是因為小鶯系統和她自身強大的精神力，但地球人？
“訓練……感知。”她最終只能給出這個模糊的方向，“機器……輔助，核心……是‘感覺’。像……野獸，對危險……直覺。但……要方法。”她無法解釋潘多拉戰士的精神力錘煉法門。
雖然答案依舊模糊，但吳元卻如同醍醐灌頂！他猛地站直身體，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明白了！信息融合！單兵感知強化訓練！還有……在關鍵節點設置更原始但也更難被完全屏蔽的生命感應陷阱！零號，你的思路太有啟發了！”他忍不住習慣性地想拍拍夜鶯的肩膀以示激動，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夜鶯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那停在空中的手。
吳元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笑容依舊爽朗︰“那個……粥趁熱喝。下午有空的話，要不要來看看我們小隊的日常訓練？或許……能給我們這群‘網眼太大’的土包子，指點指點？”
這一次，夜鶯沒有立刻拒絕。她看著吳元眼中純粹的、對提升戰斗力的渴望，那眼神和她記憶里潘多拉訓練營中那些渴望變強的年輕戰士並無二致。
“戰斗……方式？”夜鶯對地球人的戰斗方式似乎有了一絲興趣。了解地球戰士的作戰模式，確實對她評估潛在盟友的價值至關重要。
“對！現代特種作戰的小隊配合精髓，火力分配，通訊協議……保證都是干貨！”吳元立刻保證。
“好，我去。”夜鶯點頭答應了下來，隨後關上房門。
下午，基地深處的小型戰術訓練場。模擬城市廢墟的環境散發著硝煙和塵土的味道。吳元的“利刃”小隊成員正在進行CQB室內近距離戰斗對抗演練。
夜鶯靜靜地站在場邊陰影里，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在觀看。吳元走到場地中央，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隊員的注意。
冷鋒、鐵錘、鷹眼、青鳥、小武等隊員，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復雜地投向夜鶯。好奇、警惕、探究……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
“兄弟們，正式介紹一下。”吳元的聲音洪亮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這位是零號，何老項目的特殊安保專家，也是我們未來可能的並肩作戰的戰友！你們之中有人見過她。”
他刻意加重了“戰友”兩個字，“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疑問，但我只強調一點︰零號的個人戰力，或許是我見過最頂尖的！她的經驗和視角，對我們提升應對‘特殊威脅’的能力至關重要！收起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記住一點——她是能和我們一起把後背交出去的人！明白了嗎？”
“明白！隊長！”隊員們齊聲應道，聲音響亮，眼神里的審視和戒備雖然並未完全消失，但至少多了一份基于吳元威信而產生的、對“強大戰力”的初步認可。
鐵錘撓了撓頭，低聲嘀咕了一句︰“能把隊長都鎮住的人……嘖。”冷鋒則微微眯起眼，目光銳利地在夜鶯身上掃視，似乎在評估著什麼。
訓練繼續。
吳元親自擔任解說，一邊指揮小隊演練，一邊向夜鶯詳細講解每一個戰術動作背後的意圖、火力交叉掩護的時機、手語通訊的含義、破門突入的節奏控制……他的講解專業、清晰，毫無保留。
夜鶯听得極其專注，眼眸隨著場中隊員的移動而轉動，小鶯系統在她意識里高速記錄、分析、比對潘多拉的戰術體系。
休息哨聲響起。
隊員們大汗淋灕地聚攏過來。青鳥提著一個更大的保溫桶，笑著給每人倒了一碗深褐色、散發著濃郁藥香的湯。
“來來來，續命牌的體力補充劑！我奶奶的方子，加了點新配的藥材，專治訓練後的腰酸背痛！”
吳元端著一碗，徑直走到夜鶯面前。
“嘗嘗？青鳥祖傳秘方改良版，不是零食，是正兒八經的‘戰場燃料’。我們高強度訓練後都靠它回血，效果拔群。”他語氣坦蕩，眼神里只有純粹的推薦。
夜鶯看著碗里深褐色的液體，又看了看周圍隊員都在豪爽地灌下，連最挑剔的冷鋒都眉頭不皺地喝完。她沉默地接過碗。
溫熱的液體滑入喉中，一股復雜而強烈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苦澀、辛辣、回甘，還有幾種她無法解析的地球草藥氣息。談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說古怪。
但幾乎在湯液入腹的同時，一股溫和卻持續的熱流便從小腹升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訓練後必然存在的、極其細微的肌肉縴維疲勞感，在這股熱流的沖刷下，竟以遠超自然恢復的速度被撫平、修復！
“成分分析︰檢測到多種植物活性生物堿、微量元素復合物及未知溫和能量因子，疑似地球特殊藥材）。”小鶯的匯報響起，“生理效果評估︰肌體疲勞度降低約15.7%，細胞代謝活性輕微提升。效果持續時間預估︰24小時。對比潘多拉標準軍用恢復制劑‘星塵露’，效果約為其3.2%。”
只有3.2%……夜鶯心中毫無波瀾。但在地球這種能量和科技都極度匱乏的環境里，這種能切實補充體力、加速恢復的“燃料”，其價值不言而喻。她將空碗遞還給吳元，簡單吐出兩個字︰“有效。”
吳元咧嘴笑了，那笑容在沾著灰塵和汗水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有效就行！管用才是硬道理！”
他轉向隊員們，大聲道，“都歇夠了吧？下一組，模擬巷戰遭遇強電磁干擾環境！通訊基本靠吼！零號，麻煩你幫忙看看，我們這種‘原始’打法，漏洞在哪？”
隊員們轟然應諾，眼神里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躍躍欲試。夜鶯看著重新投入訓練、在模擬廢墟中摸爬滾打的戰士們，又看了看手中殘留著藥膳余溫的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