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兄長，又是解元郎，日後前途無量。她們姐妹倆，理應敬著你，護著你。”
甦雲溪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她死死瞪著主位上的祖父，又看了看那個似乎還沉浸在感動中的甦懷瑾，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秦望舒身上。
秦望舒卻仿佛沒有听出祖父話中的機鋒。
她臉上掛著甜美乖巧的笑容，對著甦懷瑾，盈盈一福。
動作標準，姿態優雅。
“望舒，多謝懷瑾哥哥。”
她的聲音又軟又糯，听不出半分被貶低的怨懟。
甦雲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就這麼認了？
甦懷瑾也愣住了，他看著秦望舒，眼中滿是復雜難辨的情緒。
秦望舒卻直起身，轉而看向主位上的甦臨淵，那雙清亮的眸子里，滿是孺慕與天真。
“祖父說的是。”
“懷瑾哥哥是咱們甦家的麒麟兒，是解元郎，更是日後要上朝堂，為君分憂，為我甦家光耀門楣的頂梁柱。”
她一番話，將甦懷瑾捧上了雲端。
甦文越若是听見，怕是會當場笑出聲來。
而甦雲溪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死結。
秦望舒卻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
“正因如此，哥哥的身子骨，才更是重中之重。”
她一臉認真地看著甦臨淵。
“祖父您想，哥哥日後要面對的，是朝堂的風波，是官場的傾軋，沒有一個好身板怎麼行？”
“我們做妹妹的，不能為哥哥其他的事，能做的，也就是替祖父您，替二叔二嬸，時時看顧著哥哥的飲食起居，讓他能安心讀書，康健順遂。”
她頓了頓，又轉向甦懷瑾，眼波流轉，笑意盈盈，仿佛一個全心為兄長著想的貼心妹妹。
“所以，這百年參王，我們姐妹倆，是沾了哥哥的光。”
“但也是借著哥哥的光，為哥哥‘試藥’，替哥哥‘分憂’呢。”
“日後，但凡有什麼滋補的好東西，都該讓我們姐妹先嘗嘗。”
“若是好的，再給哥哥送去。”
“若是不好的，也免得傷了哥哥這解元郎的千金之軀。”
“懷瑾哥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一番話說完。
甦雲溪那擰成死結的眉頭，緩緩松開了。
她看著秦望舒，眼中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與恍然的神色。
原來是這樣。
她就說，秦望舒怎麼可能吃這種虧！
甦懷瑾更是如遭雷擊。
他剛剛才被祖父的關懷與榮寵沖昏了頭腦，此刻被秦望舒這番話點醒，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他明白了。
祖父的“捧”，是蜜糖，也是毒藥。
是離間，也是試探。
而秦望舒，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將這份“捧殺”的毒，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她非但沒有被離間，反而將他們三人的關系，用“試藥分憂”這個名頭，捆綁得更緊。
從今往後，他甦懷瑾吃什麼，用什麼，都得先經過她們姐妹二人。
甦臨淵看著秦望舒，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許久。
他低聲笑了起來。
“好。”
“好一個‘試藥分憂’。”
他站起身，不再看三人。
“不錯。”
甦白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鬟。
一人端著三盅精致的白瓷炖盅，揭蓋時藥香撲鼻，湯色澄金。
另一人端著一個大湯碗，里面是剛剛做好的魚丸湯，乳白的湯汁上飄著幾點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
三盅參湯，一份魚丸湯，不多不少，正好應了秦望舒那番話。
“你們慢慢享用，”甦臨淵擺了擺手，“那魚頭，就歸我了。”
說罷，他背著手，緩步離去。
廳內只剩下三人。
氣氛變得微妙，只有銀勺與瓷碗偶爾踫撞的輕響，在空曠的廳內回蕩。
甦雲溪最先打破沉默，她拿起湯勺，大大方方地給自己盛了一碗魚丸湯，又端過一盅參湯。
“吃吧！”
她瞥了一眼甦懷瑾，語氣帶著一絲戲謔，“別辜負了望舒妹妹替你‘分憂’的一片苦心。”
甦懷瑾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緒。
他沉默地坐下，端起那碗參湯，用銀勺小口地吃著。
動作斯文，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壓抑。
秦望舒也坐了下來，安靜地喝著那碗象征著“聯盟根基”的魚丸湯。
湯汁鮮美，魚丸彈牙。
可這頓飯，三個人都吃得心事重重。
一頓飯，在沉默中結束。
三人各自散去，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
听雨閣。
甦家最精致的院落之一，此刻成了甦懷瑾的居所。
閣內燃著清苦的藥香，與名貴的檀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
甦懷瑾坐在書案前，攤開一卷書，目光卻久久無法聚焦在那些文字上。
腦海里，反復回響著秦望舒那句“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這個秦望舒，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是他的書童，墨軒。
“公子，晚膳想用些什麼？小的這就去廚房安排。”
墨軒躬著身，姿態恭敬。
“不必了。”
甦懷瑾擺了擺手，聲音有些疲憊。
“在祖父那里用過了參湯和魚丸湯，已經飽了。”
“是。”
墨軒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夜色漸深，窗外的風聲也愈發淒厲。
甦懷瑾強迫自己靜下心，剛看完一篇文章，房門，又被敲響了。
還是墨軒。
他提著一個朱漆食盒，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他將食盒放在桌上，慢條斯理地從中取出一只白瓷湯碗。
碗里，是冒著熱氣的湯羹，不知是什麼做的，油光發亮，香氣撲鼻。
“請公子喝湯。”
墨軒的聲音平穩無波。
甦懷瑾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說了，已經用過了。”
墨軒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卻不卑不亢。
“二爺惦記公子身體，特意吩咐廚房，為您做的藜蘆炖野雞湯羹。”
“二爺說，您自小身子弱，參湯雖好，卻性烈，不如這碗湯來得實在。”
甦懷瑾的動作，停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伸出手，接過了那碗湯。
湯還很燙。
他將湯碗放在一旁，準備等它涼一些再喝。
可他抬起頭，卻發現墨軒還站在原地。
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雙眼楮，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也看著那碗湯。
甦懷瑾心中了然。
父親的關心，總是如此。
他不再猶豫，雙手捧起那只滾燙的湯碗，仰起頭，將那碗味道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灼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空碗。
“好了。”
墨軒這才露出一個恭敬的笑容，收拾好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甦懷瑾坐在原地，許久未動。
窗外的風，仿佛吹進了他的心里，一片冰冷。
……
夜半。
暖閣內。
秦望舒被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隱約的哭喊聲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坐起身。
黑暗中，一道素白的身影瞬間出現在床前。
是錦瑟。
“何事喧嘩？”
秦望舒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錦瑟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凝重。
“回小姐。”
“听雨閣那邊，出事了。”
“懷瑾少爺，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