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潭水,裹挾著金沙的微光,沿著藤蔓與獸皮縫制的簡陋“引水索”,嘩啦啦地奔涌而下,沖入下方挖掘出的土坑。渾濁的泥沙在坑底打著旋,迅速沉澱,上層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亮。這救命的甘霖,在龜裂焦渴的土地上,無異于神跡。
“水!是水啊!”石牙撲在坑邊,將整個頭埋進清涼的水中,貪婪地吞咽著,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阿嬤和其他老獸人跪在坑邊,用顫抖的雙手捧起水,不顧泥沙灌進喉嚨,渾濁的淚水混合著清水肆意流淌。干裂的喉嚨被浸潤,瀕死的希望被重新點燃。他們望向天空中那只華美孔雀和鳥背上那道優雅身影的目光,充滿了最原始的敬畏與感激,如同仰望神 。
陸硯單膝跪地,將林晚虛軟的身體緊緊攬在懷中。她的臉色白得像初冬的雪,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強行壓榨最後一絲靈泉之力的反噬,幾乎抽干了她所有生機。清涼的潭水就在咫尺之遙,他卻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掌舀起一點,濕潤她干裂起皮的嘴唇。懷中這具身體輕得可怕,冰涼得讓他心髒都為之緊縮。銀灰色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面下是洶涌的暗流,他抬頭望向天空中的蕭溟,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與敵意。金沙為雨,看似援手,實則是裹著蜜糖的砒霜,在收買人心,在蠶食林晚剛剛建立的威信!
西澤依舊站在那塊風化的巨石上,仿佛與周遭的狂喜隔絕。他碧綠的蛇瞳沒有看水坑,沒有看天空的孔雀,甚至沒有看被陸硯抱著的林晚。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那塊變得滾燙的黑色異石上。異石表面的紋路如同活了過來,在掌心微微扭曲、搏動,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灼熱氣息,幾乎要烙進他的皮膚!更讓他心驚的是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那越來越清晰的隆隆悶響!如同被囚禁的遠古巨獸在瘋狂撞擊著地殼的牢籠!一股隱晦卻令人靈魂都為之戰栗的灼熱氣息,正從地底深處彌漫上來,連空氣都開始變得粘稠、灼燙!
“地火…焚脈…被驚醒了…”西澤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猛地抬頭,望向矮丘深處,望向岩爪部落挖掘石壩的方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蠢貨!他們不是在挖水壩…他們是在挖開地獄的門!”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低語中的驚駭——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整個大地都在腹腔中爆裂的巨響,從矮丘深處猛然炸開!那聲音並非來自空中,而是從所有人的腳下、從地核深處傳來!整個地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烈地、狂暴地震顫起來!
“啊——!”
“地動了!”
“山要塌了!”
剛剛還沉浸在得水狂喜中的獸人們瞬間被拋入地獄!驚呼聲、慘叫聲被淹沒在恐怖的轟鳴中。地面像煮沸的粥一樣劇烈起伏、開裂!巨大的裂縫如同黑色的閃電,瞬間撕裂干涸的河床,吞噬了邊緣來不及躲避的老獸人!龜裂的土塊高高拋起又狠狠砸落!
石壩上,岩爪部落的獸人首當其沖!那點金沙淨化潭水帶來的震撼瞬間被滅頂的恐懼取代。他們立足的石壩在恐怖的震顫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巨大的石塊開始松動、滾落!
“跑!快跑啊!”爪痕獸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轉身就想逃離石壩。
晚了!
矮丘深處,岩爪部落挖掘礦洞的方向,一道刺目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赤紅火柱,裹挾著毀滅一切的氣息,猛地沖破地表的束縛,直插雲霄!剎那間,天空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狂暴的火焰如同億萬條憤怒的火蛇,順著山勢瘋狂蔓延、吞噬!滾燙的岩漿如同粘稠的血液,從破碎的大地傷口中汩汩涌出,所過之處,岩石融化,草木瞬間化為飛灰!濃密的、帶著刺鼻硫磺和致命毒性的黑煙,如同遮天蔽日的惡魔之翼,迅速擴散開來,遮蔽了陽光!
轟!轟!轟!
接二連三的爆炸在火柱周圍響起!那是地底被壓縮到極致的、灼熱的氣體和岩石在瘋狂宣泄!無數燃燒著烈焰的巨大碎石如同隕石雨般,拖著長長的黑煙尾跡,呼嘯著砸向四面八方!
“不——!”爪痕獸人絕望的嚎叫戛然而止。一塊燃燒的巨石精準地砸落在他和身邊十幾個岩爪獸人聚集的石壩上!轟隆!石壩瞬間崩塌!碎石、火焰、以及那些驚恐扭曲的身影,一同被狂暴的岩漿流和崩落的山石無情吞沒!渾濁的水潭如同沸水般翻滾、蒸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獄的畫卷,在所有人眼前轟然展開!
“跑!往高處跑!”陸硯的怒吼如同驚雷,瞬間壓過了地動的轟鳴!他一把抄起懷中昏迷的林晚,如同銀色的閃電,朝著遠離矮丘、地勢相對較高的一片風化岩柱區域疾沖!動作快得帶起殘影,重傷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西澤的身影也化作一道墨綠流光,緊隨其後!他碧綠的蛇瞳中倒映著焚天的烈焰和崩裂的大地,指尖飛速掐動,似乎在計算著什麼,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跟上陸硯大人!快!”阿嬤和石牙從最初的震駭中驚醒,嘶聲力竭地招呼著幸存的獸人,連滾帶爬地追向陸硯的方向。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們爆發出最後的氣力。
轟!一塊燃燒的巨石砸落在他們剛剛挖掘的引水坑旁,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岩漿瞬間將那個帶來短暫希望的土坑化為焦黑的深坑!渾濁的救命水瞬間蒸發殆盡!
眾人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沖到那片相對堅固的風化岩柱區。腳下的大地依舊在劇烈顫抖,如同狂暴海面上的一葉扁舟。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毒煙和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令人窒息。遠處矮丘已經完全被赤紅的火焰和流淌的岩漿覆蓋,如同巨大的熔爐。岩爪部落的礦洞區域更是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個不斷噴吐著火舌和濃煙的恐怖巨坑。絕望的哀嚎和火焰燃燒的 啪聲,是那片死亡之地唯一的背景音。
“晚丫頭!晚丫頭你醒醒!”阿嬤撲到陸硯身邊,看著依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林晚,急得老淚縱橫。
陸硯將林晚小心地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岩石上,眉頭緊鎖。她的身體冰冷,靈泉枯竭如同熄滅的燈芯,生機正在飛速流逝。普通的清水根本無用。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天空中那只依舊懸停的華美孔雀。
“星髓玉魄!”陸硯的聲音冰冷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拿來!”
蕭溟駕馭著孔雀巨鳥,懸停在毒煙稍稀薄的上空。他華美的金翠長袍在下方地獄火光的映照下,流淌著妖異的光澤。面對陸硯的質問和下方焚天的慘狀,他俊美的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慵懶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听到陸硯的話,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
“哦?陸兄終于肯放下戒心,接受在下的好意了?”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指尖把玩著一縷垂落的金發,目光卻饒有興致地掃過昏迷的林晚,“不過,此情此景,這枚‘星髓玉魄’的價值,似乎又不同了。”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趁火打劫,坐地起價!
陸硯周身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銀灰色的瞳孔中寒芒暴射!一股狂暴的、帶著遠古凶戾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若非重傷在身,他早已化作銀狼撲殺上去!
“蕭溟!”西澤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蛇類的嘶嘶寒意,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站在另一根岩柱下,碧綠的蛇瞳死死盯著手中那塊已經變得赤紅、如同烙鐵般的黑色異石。異石表面的紋路瘋狂扭曲,指向一個方向——正是林晚昏迷之處!更準確地說,是指向她眉心那點黯淡無光的生命之眼!
“不想一起死在這里,就閉嘴!”西澤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濃煙,看向蕭溟,“地火焚脈,只是開始!大地之怒遠未平息!她的靈泉,是唯一的變數!引動地火的是岩爪部落的貪婪,但能平息它的…或許只有同源的生機!把玉魄給她!快!”
西澤的話如同驚雷!蕭溟臉上的慵懶笑意終于收斂了幾分,碧璽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疑。他低頭看向林晚,又看向下方那如同末日般不斷噴發、蔓延的熔岩火海。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地底深處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如同被驚醒的巨獸,正在瘋狂地積蓄,醞釀著更恐怖的爆發!西澤的判斷…很可能是真的!若不能及時阻止,這片區域將徹底化為焦土,連他也難以全身而退!
就在蕭溟權衡利弊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頑強生命律動的波動,陡然從昏迷的林晚眉心散發出來!
是那眼枯竭的靈泉!在下方焚天滅地的地火之力刺激下,在生死存亡的絕境逼迫下,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最後一點靈泉本源,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它沒有力量,卻帶著一種原始的、近乎貪婪的渴望!
那渴望的目標,並非天空中的星髓玉魄,而是…下方那焚盡一切的、狂暴無匹的…地火之力!
林晚的身體在陸硯懷中猛地一顫!蒼白如紙的臉上,眉心那點生命之眼的印記,驟然亮起一絲極其微弱、卻純粹到極致的翠綠光芒!那光芒如同初生的幼苗,極其脆弱,卻帶著一種要將整片火海都吞噬下去的恐怖意志!
靈泉欲吞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