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過碗筷,顧凜走到嬰兒床邊,低頭看著睡得正香的兒子。
小家伙砸吧著嘴,小小的拳頭攥著,睡顏安詳。
顧凜俯下身,用手指輕輕踫了踫顧安的臉蛋。
“顧安。”
“你媽媽,很了不起。以後你長大了,也要像她一樣,有本事。”
他像是在和兒子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將滿腔翻涌不知如何表達的情緒,都傾訴給了這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家伙。
林晚沅看著他的背影,高大,可靠。
平日里冷得像塊冰,可在兒子面前,卻柔軟得不可思議。
夜深了,屋外只有巡邏哨兵偶爾走過的腳步聲。
顧凜打來一盆熱水,又找出干淨的毛巾放在林晚沅床前,然後照例跟前些天一樣,自覺地搬著那個小馬扎,準備去臥室門口守著。
那個小馬扎是部隊里最常見的那種,又矮又硬,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蜷在上面,光是想想,都覺得骨頭硌得慌。
可他動作自然,顯然已經習慣了把那方寸之地當成自己的床鋪。
林晚沅坐在床沿,看著他安置好馬扎準備坐下,張了張嘴,話到了喉嚨口,又咽了回去。
【妹寶!快說話啊!讓他上床睡!】
【對啊!地上多涼啊!這晚上溫差這麼大,萬一落下老寒腿怎麼辦!】
【快!A上去!夫妻哪有分床睡的道理!這都領證了!結婚證是給你當擺設的嗎?!】
視野里的字報比她還著急,紅彤彤的一片,幾乎要佔滿整個視線。
她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指。
結婚是交易,是權宜之計。
她最初是這麼想的。
可這些天的相處,他笨拙地示好,毫無保留的維護,還有此刻無聲的守護,她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一個冰冷的保護傘,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會因為她皺眉而緊張,會因為她一句話而耳朵紅透的男人。
她不是木頭人,分得清什麼是虛情假意,什麼是滾燙真心。
“……顧凜。”
她終于還是開了口。
顧凜正準備坐下的動作停住了,他轉過身,黑眸在燈光下注視著她,還以為她哪里不舒服,“怎麼了?”
“那個凳子……”林晚沅的臉有些發燙,她避開他那道過于直接的視線,目光落在那個小馬扎上,“太硬了,地上也涼。”
顧凜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隨即又看向她,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心里那點冷硬瞬間化開,聲音也放緩了些︰“沒事。在野外訓練,睡得比這差的地方多了,習慣了。”
他以為這是安慰,可這句“習慣了”卻讓林晚沅心里一堵。
她不是這個意思!
林晚沅干脆鼓起勇氣,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是說你受不了苦。”
屋子里霎時安靜得能听見彼此的呼吸聲。
一咬牙一跺腳,林晚沅硬著頭皮說︰“床……還很寬。你到床上來睡吧。”
【啊啊啊啊啊啊!她說了!她說了!】
【土撥鼠尖叫!過年了!同志們過年了!】
【顧凜!你還在等什麼!快答應她!給我沖!】
顧凜卻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他懷疑自己听錯了。
是訓練太累,出現幻听了?
他看著林晚沅,她低著頭,只能看到烏黑的發頂和一小截白皙縴弱的脖頸。
她這是……在邀請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飛快地掐滅了。
不可能。
她剛才說話猶豫了,眼神也躲閃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她不是真心的!她只是看他睡地上太可憐,出于同情和客氣才這麼說的。
她一個姑娘家,臉皮薄,怎麼好意思讓他一直睡地上?
他怎麼能趁人之危,把她的善良當成得寸進尺的台階?他要是真上去了,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是個急色的莽夫?
不行!絕對不行!
他必須用行動證明,他顧凜是個正人君子!
于是,在經過了零點一秒的激烈思想斗爭後,顧凜找到了一個他自認為無懈可擊的理由。
“沒事。”他開口,聲音又干又澀︰“我睡門口就行,方便守夜。
林晚沅簡直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守夜?
這是在戒備森嚴的軍區大院里,又不是在敵軍環伺的戰場上!
這借口更像是一盆冷水,將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澆得一干二淨。
她想挖個地縫鑽進去,不是羞的,是臊的。
【臥槽!顧凜你這個木頭!鋼鐵直男!】
【翻譯︰我是在執行任務,不是你丈夫。別多想。】
【氣死我了!妹寶別理他,讓他跟他的地板過一輩子去吧!】
林晚沅看著他臉上那副“公事公辦”的嚴肅表情,心徹底涼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像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上趕著邀請,卻被對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她什麼也沒再說,抿緊了唇,默默躺回床上,拉過被子,翻身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屋里的燈熄了,可她睡不著。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聲,又輕又穩,鑽進她的耳朵里,比任何聲音都來得清晰。
她又悄悄翻了個身,對著門口。
眼楮在黑暗中慢慢適應,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地板那麼涼,夜里的風從窗戶縫里鑽進來,帶著一股子潮氣。
林晚沅忍不住想,他真的不冷嗎?
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半張臉,心里說不出的煩悶和委屈。
而坐在門口的顧凜,同樣毫無睡意。
他靠著牆壁,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他懊惱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太冷淡了,會不會讓她覺得,是自己不願意?
可他又慶幸自己沒沖動。
萬一他真的上去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一個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滾打的軍人,身上帶著一股子汗味和硝煙氣,而她身上是淡淡的墨香和奶香,干淨又柔軟。
他怕唐突了她,嚇著她。
他听著里屋傳來的翻身聲,每一次響動都牽動著他的神經。
她是不是也睡不著?
是不是被他吵到了?
他努力放緩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自己變成一塊不會動的石頭。
可越是這樣,里屋那個人的存在感就越是強烈。
他能想象出她躺在床上的樣子,閉著眼楮,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想著想著,他的耳朵又開始發燙。
顧凜在心里嘆了口氣。
算了。
她畢竟開口了。這說明,在她心里,他已經不是外人了。
這是進步,是階段性的勝利。
得慢慢來,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