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握著手機的手青筋凸起,後山飄來的甜腥氣裹著梧桐葉的碎響灌進耳朵。
俞琛的聲音在電流雜音里斷斷續續︰“……謝一刀的社會關系網太密,我們查到他和地下文物販子有聯系,但沒抓現行。小桃昨天說在他書房看到個青銅盒,可能和吳偉溺亡案有關聯——”
“小桃現在在哪?”李寶打斷他,洛陽鏟的金屬邊緣在口袋里硌出紅印。
他望著走廊盡頭的窗戶,暮色正像墨汁般滲進玻璃,把窗台上的綠蘿影子拉得老長。
“趙婉兒跟蹤她到山後市場,半小時前信號斷了。”俞琛的呼吸聲突然粗重,“我需要你跟我去會會謝一刀。局里現在沒證據抓人,只能敲山震虎——如果他真做了虧心事,面談時肯定漏馬腳。”
李寶摸了摸後頸,那里還留著昨晚小桃說“悄悄話”時的觸感。
那丫頭蹲在他宿舍樓下,發梢沾著紫藤花,說謝一刀書房暗格里有個刻著星圖的青銅盒,和她在博物館見過的袁天罡手札圖案一模一樣。
“哥,”她當時眼楮亮得像螢火蟲,“說不定能解開乾陵機關的秘密。”
“十分鐘後,雙島生態園區會客廳。”俞琛掛了電話,忙音里混著警笛的尖嘯。
李寶扯下病號服扔進椅子,轉身時撞得輸液架 當響——他根本沒住院,只是借醫院走廊躲趙亮明那幫人的追蹤。
雙島園區的青石板路被曬得發燙,李寶跟著俞琛穿過紫藤架時,鼻尖掠過若有若無的香氣。
前院那株百年紫藤開得正好,花串垂下來像紫色瀑布,可他想起前晚謝一刀站在這兒打電話的樣子,聲音冷得像冰碴子︰“活要干淨,埋深點。”
會客廳門開著,謝一刀坐在紅木茶台前。
他穿件月白杭綢衫,正往紫砂壺里投碧螺春,茶葉落進沸水的輕響像極了小桃挑牡丹時的輕笑。
“俞警官,”他抬眼笑,眼角細紋里全是從容,“李兄弟也來了?快坐,剛泡的明前茶。”
俞琛沒接茶,直接把證物袋拍在桌上。
里面是小桃昨天落在謝一刀車上的發繩,珊瑚珠被磨得發亮︰“謝先生,認識這個嗎?”
謝一刀捏著茶夾的手頓了頓,抬頭時眼里全是疑惑︰“是小桃的。她昨天說要去挑牡丹,走得急忘拿了。”他指節敲了敲桌面,“俞警官突然上門,該不會懷疑我對小桃做了什麼?”
“小桃今早脫離監控,最後出現地點是山後市場。”俞琛往前傾了傾身子,警徽在襯衫下閃了點光,“我們還查到,您昨天聯系過‘老李’——山後市場出了名的‘清道夫’。”
謝一刀笑出了聲,從襯衫口袋摸出手機劃拉兩下,推到俞琛面前︰“我讓老李幫忙運兩盆牡丹。小桃喜歡姚黃,說要擺在院子里。”他點開照片,是兩輛裝滿花盆的面包車,“需要我把老李叫過來對質嗎?”
李寶盯著謝一刀手腕上的翡翠手串。
前晚小桃給他看視頻時,鏡頭掃過謝一刀書房,暗格里的青銅盒邊緣正好映著手串的反光。
“吳偉呢?”他突然開口,“三個月前在水庫溺亡的文物販子,和您有關系嗎?”
謝一刀的手指在茶台上敲出規律的節奏。
窗外的紫藤花被風卷進來,落在他手背,像滴凝固的血。
“吳偉?”他歪頭想了想,“听說過,總在黑市倒騰老物件。我和他吃過一次飯,聊的是袁天罡星圖。”他端起茶盞抿了口,“他溺亡那晚,我在上海談生意,酒店監控能作證。”
俞琛的筆記本翻得嘩嘩響。
李寶看見他在“不在場證明”那欄畫了個重重的叉——這是第三次了。
謝一刀的回答像團棉花,看著軟趴趴的,偏生堵得人喘不過氣。
“那小桃說的青銅盒呢?”李寶壓著嗓子,洛陽鏟在口袋里硌得生疼,“袁天罡星圖刻在盒蓋上的那個。”
謝一刀的瞳孔縮了縮,很快又恢復成溫和的笑︰“小桃這丫頭愛幻想。我書房是有個青銅盒,裝的是爺爺的老懷表。”他起身走向博古架,取下個巴掌大的銅盒,“要看嗎?”
銅盒打開的瞬間,李寶聞到股霉味。
里面躺著塊銀殼懷表,表盤裂了道縫,根本沒有星圖。
“俞警官,”謝一刀重新坐回茶台,往三人杯里倒茶,“如果沒別的事,我下午還要去花市接小桃。她昨天說要買魏紫,說那顏色像……”他頓了頓,眼里浮起點溫柔,“像剛開的朝霞。”
俞琛合上筆記本時,封皮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寶看見他後頸的汗順著衣領往下淌——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謝先生配合調查,”俞琛起身伸手,“如果小桃聯系您,麻煩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謝一刀握著俞琛的手晃了晃,目光掃過李寶口袋里凸起的形狀︰“李兄弟對古董感興趣?下次我書房進了新物件,喊你來看。”
出了會客廳,紫藤花還在往下落。
俞琛把證物袋捏得變了形︰“他早有準備。老李的面包車確實拉過牡丹,酒店監控也沒問題……”
李寶望著謝一刀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門後。
風卷著花香吹過來,可他聞見的只有血腥味——和後山老槐樹底下的味道一模一樣。
“去山後市場。”他摸出洛陽鏟攥在手里,金屬涼意順著掌心往骨頭里鑽,“小桃肯定在廢磚窯。”
俞琛的手機突然震動,是趙婉兒發來的定位。
地圖上的紅點在山後市場西邊,標著“廢磚窯”三個字。
暮色漫過紫藤架,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李寶往前走時,听見身後傳來極輕的響動——像有人在花瓣里低語,又像誰的眼淚,滴在青石板上。
廢磚窯的斷牆上爬滿野葛,李寶的皮鞋碾過碎磚渣時,趙婉兒從窯洞口的陰影里走出來。
她米色風衣沾著泥點,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得面色發青︰“沒找到小桃。監控顯示她進了窯廠,但十分鐘後所有攝像頭都黑了。”
俞琛的喉結動了動,警帽檐壓得很低︰“先去我車上。張遠山在等我們——他說有辦法讓謝一刀松口。”
四人擠在警車里時,後窗玻璃蒙著層白霧。
張遠山盤腿坐在副駕,道袍下擺沾著香灰,正用桃木劍挑開車窗縫隙︰“小友可知‘問陰’?謝一刀若真沾了人命,最怕的就是死者纏魂。我扮作陰司差役,說甦麗的魂魄在他書房打轉,他若心虛,定會漏出實話。”
李寶盯著擋風玻璃上的雨痕。
前晚小桃說青銅盒時,他摸到她手腕上有塊青淤,像被人掐的——此刻那抹青影在眼前晃,他捏緊洛陽鏟,金屬柄硌得掌心發麻︰“能行?”
“比審訓管用。”俞琛翻開筆記本,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謝一刀的社會關系,“他這種人,法律嚇唬不住,但忌諱因果。張師傅的本事,我在豐都鬼城見過——”
話未說完,趙婉兒的手機在腿上震動。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瞳孔驟縮︰“謝一刀。”
李寶的呼吸突然滯住。
俞琛的手按在腰間對講機上,指節發白︰“接。開免提。”
電流雜音里先傳來粗重的喘息,像有人在跑。
謝一刀的聲音帶著顫︰“趙總……我在紫藤苑後園。甦麗,甦麗她……”
“甦麗是誰?”張遠山的桃木劍“當”地磕在車門上。
“吳偉的相好。三個月前跳水庫殉情,和吳偉同一天死的。”俞琛的聲音像浸了冰,“接著說。”
謝一刀的喘氣聲更急了︰“她站在老槐樹下,頭發滴著水……我上個月讓人往樹底下填了三車河沙,可她腳邊全是濕泥,鞋跟卡著塊碎玉——和她下葬時戴的那對玉鐲一模一樣!”
趙婉兒的指尖掐進掌心︰“謝總,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拍了視頻!”手機里傳來翻找聲,“你們看——”
屏幕亮起的瞬間,李寶往前撲了半個身子。
畫面是模糊的夜拍,老槐樹的枝椏像無數只手,樹底下站著個穿白裙的身影。
她的臉埋在濕發里,可當鏡頭拉近時,李寶看清了︰她腳邊的泥水里,確實卡著半塊翡翠,和謝一刀腕上那串手串的紋路一模一樣。
“這不是我安排的。”俞琛的拇指在對講機開關上反復摩挲,“局里沒派任何人接近謝一刀。”
張遠山突然按住李寶的肩膀。
他掌心滾燙,像燒著符紙︰“那影子有問題。”他湊近屏幕,桃木劍尖點著畫面邊緣,“樹影在她左邊,但她的影子在右邊——陽間的人,影子該和光源同方向。”
車里突然靜得能听見雨刮器的嗡鳴。
趙婉兒的手機滑落在地,屏幕里的白影還在晃動,像被風吹著的紙人。
李寶彎腰撿手機時,瞥見謝一刀的手表——是百達翡麗的限量款,可吳偉溺亡那晚,謝一刀說自己在上海酒店,監控里他戴的分明是塊舊電子表。
“去雙島園區。”俞琛轉動鑰匙,引擎聲撕裂寂靜,“謝一刀現在肯定往書房跑——他說的青銅盒,很可能藏著甦麗的死因。”
夜色漫過車窗時,李寶望著車外的湖面。
月光碎在水里,像無數雙眼楮。
趙婉兒突然抓住他胳膊︰“你聞見沒?甜腥味。”
是後山老槐樹底下的味道。
李寶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前晚小桃說悄悄話時,他也聞到了這股味,混著紫藤花香。
雙島園區的雕花門虛掩著。
眾人下車時,張遠山從道袍里摸出七根香,在門環上點燃︰“陰魂最喜歡走舊門。等會我在前院引他,李兄弟繞到後窗,俞警官守著側門——”
“噓。”趙婉兒突然拽住他袖子。
紫藤苑里傳來腳步聲,很慢,像有人拖著什麼。
李寶摸出洛陽鏟,金屬與空氣摩擦發出輕響。
月光爬上圍牆時,他們看清了︰謝一刀正往老槐樹方向走,手里提著個青銅盒——和小桃描述的星圖盒一模一樣。
他走得很慢,嘴里念叨著什麼。
李寶屏住呼吸,听見幾個詞︰“……小曼別怕……等解決了甦麗,就接你去三亞……”
俞琛的對講機突然響了,刺啦刺啦的電流聲里,傳來小桃的哭腔︰“哥!我在……”
“小桃!”李寶往前沖了半步,卻被張遠山拽住。
老道士的桃木劍指向謝一刀腳邊——那里有個淺淺的鞋印,是37碼的,和小桃常穿的運動鞋一模一樣。
謝一刀走到老槐樹下,青銅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樹根處的泥,突然僵住。
李寶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泥里露出半截紅繩,是小桃昨天戴的發繩。
“李兄弟!”俞琛的低語像根針,“他要開盒子了!”
李寶握緊洛陽鏟,指節發白。
謝一刀的手指剛踫到盒蓋,樹後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
那聲音像被泡在水里,悶悶的,卻刺得人耳膜生疼︰“還我玉鐲——”
謝一刀的手猛地縮回,青銅盒摔在地上。
盒蓋彈開的瞬間,李寶看見里面躺著半塊玉鐲,和屏幕里甦麗腳邊的那塊嚴絲合縫。
“走!”張遠山低喝一聲,率先沖進院子。
李寶跟著跑時,余光瞥見謝一刀抬頭。
他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嚇人,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句︰“小曼,對不起。”
而在紫藤苑二樓的窗戶後,有個身影閃了閃。
李寶只來得及看見一縷長發,和小桃發梢沾著的紫藤花,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