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在書房里站了足有一刻鐘。
月光透過百葉窗灑在書桌上,那半塊碎玉泛著冷光,與手機屏上甦鵬發來的“金盛酒店的賬......”幾個字疊在一起,像把鈍刀磨著他的後槽牙。
凌晨兩點的風從窗縫里鑽進來,吹得賬本邊角簌簌作響——他早讓人查過,甦鵬這半年往自己賬戶里轉了八筆錢,每筆都裹在采購清單的油腥氣里,連發票都做得像模像樣。
“叩叩。”
門響得比約定時間晚了三分鐘。
吳偉沒回頭,盯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西裝褶皺還帶著白天抱甦麗時的慌亂,可此刻眉峰壓得低,倒像換了個人。
“姐夫。”甦鵬的聲音帶著顫抖,推開門時門框撞出“吱呀”一聲。
他穿件皺巴巴的馬球衫,前襟沾著咖啡漬,左腳拖鞋跟踩塌了,露出發白的襪邊。
吳偉轉回身,指尖敲了敲攤開的賬本︰“上個月的酒水采購價,比市場價高了三成。”
甦鵬的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額頭瞬間沁出細汗︰“那...那批紅酒是特供的,供應商說......”
“供應商是你大學室友,住在松江路17號,上個月剛提了輛卡宴。”吳偉抽出張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兩個男人勾肩搭背,背景是4S店的紅綢。
甦鵬的臉“唰”地白了,手指死死捏著褲縫,指節泛青。
“麗麗最近總做噩夢。”吳偉突然放輕了聲音,伸手撥弄桌上的鋼筆,“前天在鏡月湖嚇暈過去,昨晚又撞翻了漱口杯。”他抬眼時目光像刀,“你姐要是知道親弟弟拿她的酒店錢去養小三,你說她這安神酒,得換成多少瓶敵敵畏?”
甦鵬膝蓋一彎,差點栽在地毯上︰“姐夫我錯了!我就是鬼迷心竅,那女人懷孕了逼我......”
“三天。”吳偉打斷他,從抽屜里摸出包煙,抽出一支卻沒點,“拿份能讓利潤漲兩成的經營方案放我桌上。”他把煙盒推過去,“滾吧。”
甦鵬連滾帶爬往外沖,走到門口又踉蹌著回頭︰“姐夫...我...”
“滾。”
門“砰”地撞上。
吳偉盯著門板上晃動的陰影,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扯松領帶。
窗外的櫻花被風卷著拍在玻璃上,像誰在敲摩斯密碼——他知道甦鵬剛才的“懷孕”是胡謅,可甦麗這半年確實總捧著小曼的照片掉眼淚。
那丫頭是甦麗從孤兒院帶大的,上個月突然失蹤時,甦麗在佛堂跪了整宿。
“老板。”
謝一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偉沒回頭也知道,這小子肯定倚在門框上,拇指蹭著鼻尖——他每次揣度主子心思時都這德行。
“趕走小舅子,騰出空來辦正事?”謝一刀走進來,隨手把門反鎖,“趙婉兒明天到山莊考察生態園項目,您這是要......”
“趙董事長是來談五個億的投資。”吳偉把碎玉收進抽屜,“我總得表現得周到些。”
“周到到親自帶她逛鏡月湖?”謝一刀笑了,從褲兜摸出包煙,拋給吳偉一支,“上個月她來談合作,您連茶都沒請人家喝。”他點著煙,火星在暗處明滅,“再說了,甦鵬那點破事您早查清楚了,偏挑今天發作......”
吳偉點燃煙,深吸一口︰“趙婉兒這種女人,最恨拖泥帶水的男人。”
謝一刀眯起眼。
他跟了吳偉八年,太清楚這“周到”二字後面藏著什麼——上個月在酒局,趙婉兒穿件墨綠旗袍,腕子上的翡翠鐲子撞在玻璃杯上,“當啷”一聲,吳偉的眼神就黏在人家後頸那粒紅痣上,連客戶遞的合同都接反了。
“要不我去弄點東西?”謝一刀壓低聲音,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您上次在澳門那姑娘,不就是......”
“滾你娘的。”吳偉把煙頭摁在煙灰缸里,濺起幾點火星,“趙婉兒是上海光明的董事長,她要是在我地盤上出點什麼事,警察能把山莊翻三遍。”他扯了扯領口,“我要的是她心甘情願。”
謝一刀挑了挑眉︰“心甘情願?她老公前年才死,現在追她的都是集團總裁,您拿什麼跟人家比?”
“拿我能給她的。”吳偉敲了敲桌面,“生態園項目能解決她手里三塊閑置土地,她兒子要上國際學校,我能讓校長親自上門。”他笑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收我十次好處,總得還一次情。”
謝一刀沒接話,低頭用指甲刮著桌角的木刺。
他知道吳偉說得對,可趙婉兒那種女人,哪是十次好處能打動的?
上個月在慈善晚宴,有個煤老板捧了半車珠寶堵她,人家連正眼都沒瞧,轉身捐了八百萬給孤兒院——倒跟甦麗那死丫頭似的,總愛管閑事。
“對了,”吳偉突然說,“明天張半仙來做法事。”
謝一刀抬頭︰“就是那個在青城山混的神棍?”
“他那套裝神弄鬼的本事,正好用得上。”吳偉摸出手機,翻出張照片——是甦麗昨晚撞翻的漱口杯碎片,“小曼的事鬧得山莊里人心惶惶,趙婉兒要是看見員工躲躲藏藏,听見客房里半夜有哭聲......”他指節敲了敲照片里甦麗手腕上的翡翠念珠,“再加上甦麗最近總說看見鬼......”
謝一刀突然笑了︰“您是說,讓趙婉兒覺得這山莊有怨氣,只有您能鎮住?”
“人心最禁不住嚇。”吳偉站起身,走到窗邊。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罩住桌上那半塊碎玉,“等她怕得睡不著覺,我再披件道袍進去......”他沒說完,窗外的櫻花突然被風卷成一團,撞在玻璃上發出悶響,像誰在敲窗。
謝一刀盯著那團花影,後頸突然泛起涼意——他想起前天撈小曼尸體時,那丫頭後頸的淤痕,青紫色的,確實像被人掐的。
可警察說是撞在石頭上,甦麗卻總說看見她站在鏡子里。
“老板,”謝一刀突然開口,“您說甦麗最近總撞鬼......”
“閉嘴。”吳偉的聲音冷得像冰,“去把張半仙的房間收拾了,要朝陽的那間。”他轉身時,抽屜里的手機亮了,是甦麗發來的消息︰“睡不著,給我煮碗酒釀圓子。”
謝一刀退到門口,手剛踫到門把,又听見吳偉說︰“明天帶甦鵬去生態園轉一圈。”
“啊?”
“他不是總說自己管酒店委屈嗎?”吳偉扯了扯袖扣,“讓他看看,這山莊里哪塊磚不是錢堆的。”他笑了,可那笑沒到眼楮里,“順便,讓張半仙給他算算命。”
謝一刀關上門時,听見書房里傳來打火機的輕響。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門板上割出一道道亮痕,像把把小劍。
他摸著黑往廚房走,路過甦麗的房間時,听見里面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敲玻璃。
後半夜的風突然大了,把櫻花吹得滿院都是。
謝一刀踩在花瓣上,突然想起吳偉收碎玉時的動作——那半塊“同心”佩,他枕頭下也有半塊,是上個月在鏡月湖撈小曼時,從她手腕上扯下來的。
當時那丫頭的手還沒完全冷,攥著玉佩的指縫里,滲出的血把玉都染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