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砸在李寶睫毛上,化成冰涼的水珠子。
他盯著王大福手中鐵鍬揚起的雪塊——第三鍬下去時,金屬磕到硬物的悶響混著北風灌進耳朵。
"來了。"他低聲說,呼出的白霧在施麗婭眼前散開。
施麗婭攥緊他袖口的手突然發顫。
她看見王大福彎腰,從雪坑里拽出半截褪色的紅布,接著是一截白骨,在雪地里泛著青灰。
老槐樹下的雪水混著腐土,將那截腕骨泡得發白,腕間還系著根珊瑚紅的發繩——和曲麗麗手機里最後一張自拍照里,纏在發梢的那根,分毫不差。
"是麗麗......"施麗婭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像被人攥住了氣管。
她膝蓋發軟,幾乎要栽進雪堆,卻被李寶及時托住後腰。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羽絨服滲進來,可她還是冷得牙齒打戰,"三十年前......她根本沒離開?"
李寶沒說話。
他望著王大福踉蹌後退,鐵鍬"當啷"砸在雪地上。
另一個人影(後來才知道是王來福的遠房佷子)哆哆嗦嗦掏出手機要拍照,卻被王大福劈手奪過摔個粉碎。
"埋回去!"王大福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埋回去就當沒看見!"
可就在他彎腰要重新填土時,林子里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李寶瞳孔驟縮。
他看見王來福從樹後沖出來,棉鞋踩得積雪飛濺。
這個總弓著背的莊稼漢此刻像頭瘋了的狼,手里握著把明晃晃的殺豬刀——刀身還沾著新鮮的血,不知道是剛才撬門時劃的,還是更早的。
"不許動!"李寶拽著施麗婭往旁邊閃,可王來福的目標根本不是雪坑。
他紅著眼楮,刀光劃破風雪直取李寶咽喉︰"都是你!
都是你攪和的!"
施麗婭腦子"嗡"地炸開。
她想起那日在王來福家,他遞茶時左手穩穩托著茶盤的模樣;想起李寶說"農村人揣刀習慣別左邊"的分析;想起剛才雪地里那截帶血的紅布——所有碎片在瞬間拼合,她尖叫著撲上去,用身體撞開李寶。
刀鋒擦過她肩膀,撕裂羽絨服的聲響比雷聲還響。
施麗婭摔進雪堆,左肩火辣辣地疼,血腥味涌進喉嚨。
她看見李寶紅了眼,撲過去要搶刀,可王來福像頭被捅了肺管子的野豬,揮刀亂劃,雪地上濺開點點血珠。
"按住他!"
是張遠山的聲音。
不知何時,錢一多已經沖過來,抄起路邊的樹棍砸向王來福手腕。
殺豬刀"當啷"落地,張遠山緊跟著撲上去,兩人扭打在雪地里。
王來福嘶吼著踹翻鐵鍬,凍土塊砸在錢一多後背上,可這糙漢咬著牙,硬是用膝蓋壓住王來福的腰。
"松手!
松手!"王來福還在掙扎,眼淚混著雪水糊了滿臉,"我沒想殺她!
我真沒想殺麗麗!"
李寶跪在施麗婭身邊。
他扯下自己的圍巾,按住她肩膀的傷口,指腹觸到黏糊糊的血,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膛。
听見王來福的哭喊,他抬頭看了眼——張遠山已經制住那男人的胳膊,錢一多正用繩子捆他的手腕。
"說。"李寶聲音發顫,不是害怕,是壓著的火,"曲麗麗怎麼死的?"
王來福突然泄了勁。
他癱在雪地里,喉嚨里發出嗚咽︰"三十年...三十年前的冬天,和今天一樣下大雪。
麗麗來找我,說要去縣城打工,說...說我耽誤她一輩子。
我急了,拽她不讓走,她掙扎著要跑,頭磕在老槐樹下的石頭上...血...血止不住..."他突然劇烈咳嗽,"我嚇傻了,就把她埋在後山。
後來听說她家里人報了失蹤,我就...就裝鬼嚇唬人。
鬼屋的傳聞是我編的,半夜敲窗戶的是我,牆縫里的血手印也是我抹的雞血..."
"你怕有人挖開後山。"李寶替他說完,聲音冷得像雪,"所以每次有探險隊來,你就裝神弄鬼,把人嚇走。"
王來福拼命點頭,眼淚大顆大顆砸進雪里︰"我不是壞人!
真不是!
這些年我每年清明都來燒紙,我......"
"夠了。"施麗婭捂著傷口坐起來,聲音發抖,"你讓她家人等了三十年,讓她在雪地里躺了三十年,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風突然停了。
雪片靜悄悄地落,蓋在那截白骨上,像給曲麗麗蓋了層白被單。
李寶站起來,走向王來福。
他蹲下身,盯著那男人發紅的眼楮︰"還有文苑。"
王來福猛地一震。
"你裝鬼嚇唬我們那天,特意去了文苑自殺的房間。"李寶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太陽穴,"你以為我們只會被鬼屋嚇退,卻不知道——"他沒說完,遠處傳來警笛的尖嘯。
王來福突然別過臉去。
可李寶看見他喉結動了動,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這抹慌亂像根細針,扎進李寶心里——他知道,關于文苑的秘密,才剛剛掀開一角。
警燈的紅光刺破雪幕時,施麗婭的血已經浸透了李寶的圍巾。
他扶著她往警車走,回頭看了眼鬼屋後山。
老槐樹下的雪堆里,曲麗麗的腕骨還露著半截,珊瑚紅的發繩在風里晃啊晃,像誰在暗處輕輕招手。
"回去處理傷口。"李寶低聲說,把施麗婭裹進自己懷里,"但文苑的事......"
他沒說完。
施麗婭卻懂了。
她望著警車里被押走的王來福,望著他拼命扭回頭的模樣,突然打了個寒顫——有些鬼,藏在人心最深處,比尸變的僵尸更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