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圖書館的玻璃門結著細密水痕,保安室的白熾燈在暮色里暈成一團暖黃。
李寶的運動鞋底碾過濕漉漉的台階時,後頸還殘留著飯館霓虹燈投下的灼熱——那抹血色光斑像根細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身份證。"服務台的姑娘頭也不抬,指尖在鍵盤上敲得 啪響。
趙婉兒把幾個人的證件推過去時,李寶看見她手腕上的血管繃成細線,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張遠山站在她身側,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兜里的符紙,符紙邊緣被揉出毛邊;錢一多搓了搓凍得發紅的鼻尖,湊到李寶耳邊小聲說︰"這破地方的空調比我家冰箱還冷。"施麗婭的手機還架在錢一多背包前,她的臉在屏幕里泛著青白,啤酒罐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
"古籍室鑰匙。"姑娘終于抬起頭,把證件推回來,"晚上十點閉館,你們抓緊。"
趙婉兒抓過鑰匙的動作快得像搶,發尾掃過李寶手背時帶起一陣風。
古籍室在二樓最盡頭,木頭門軸轉動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霉味混著紙頁陳香撲面而來。
李寶摸黑打開牆上的射燈,暖黃光線漫過整面胡桃木書架,趙婉兒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貼在泛黃的《乾州府志》《梁山縣志》書脊上。
"道光二十三年。"她指尖在索引卡上快速滑動,突然頓住,指節壓得發白,"李川在《陰陽手札》里寫過莫家宅,說"宅下有血池,養尸不腐",縣志里肯定有記載。"
李寶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看見趙婉兒的指尖懸在《梁山縣續志•卷七•災異》的位置,指甲蓋泛著不健康的白。
張遠山湊過來時帶起一陣艾草味——他總在符紙里摻艾草,說是能鎮邪。"找到了!"趙婉兒突然抽了口氣,抽出一本藍布封面的舊書,封皮上的墨跡已經斑駁,隱約能辨"道光二十三年刊"幾個字。
"辦手續。"李寶抓起書就要走,被管理員在門口截住。
他這才想起古籍不外借的規矩,額角的汗立刻冒出來。
趙婉兒把工作證拍在桌上時,證件套上的警徽閃了閃——她是省博物院的研究員,證件上的鋼印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管理員盯著證件看了三分鐘,終于松口︰"十點前還,出問題你負責。"
回酒店的路上,出租車頂燈在雨幕里暈成模糊的光斑。
李寶把縣志抱在懷里,能感覺到紙頁透過塑料袋傳來的溫度,像塊燒紅的炭。
趙婉兒坐在副駕駛,始終側著身子看他,睫毛上沾著細水珠;張遠山在後座翻著自己的羅盤,指針突然瘋狂旋轉,他"嘖"了一聲,把羅盤扣進兜里;錢一多的手機屏幕亮著,施麗婭的臉被放大成特寫,她咬著吸管,眼楮里全是血絲。
"到了。"司機突然剎車,李寶的膝蓋撞在前座靠背上。
他低頭看表,九點五十八分,比預計快了十二分鐘——大概是因為趙婉兒一路上都在催"開快點,再開快點"。
酒店房間的空調開得很足,施麗婭的視頻里傳來啤酒罐踫撞的脆響。
李寶把縣志攤在茶幾上時,玻璃台面冷得他手背發疼。
趙婉兒蹲在旁邊,用棉簽輕輕翻過脆得像蟬翼的紙頁;張遠山搬了把椅子坐在牆角,羅盤重新掏出來放在腿上;錢一多擰開兩瓶冰啤酒,遞過來時李寶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找到了!"趙婉兒的棉簽停在某一頁,"道光二十三年秋,莫府十七口盡歿于宅中。
仵作驗尸︰"死者七竅生血,膚若凝脂,似未亡七日"。"她聲音發顫,"後面還有——"地師張半仙言,此宅佔艮位破局,下有陰河穿穴,乃養尸地也。
"養尸地!"
李寶的後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夜驚魂小說里《血牡丹》那一章,主角在宅子里挖到半具女尸,皮膚白得像泡在蜜里。"養尸地是啥?"錢一多湊過來,啤酒沫沾在嘴角。
張遠山的羅盤突然" "地一聲,指針停在正北方。"陰脈匯聚,地氣不泄。"他摸出張符紙按在羅盤上,"尸體在里頭能保持不腐,甚至......"他頓了頓,"甚至能聚陰。"
"李川知道這個。"李寶的手指劃過縣志上的"養尸地"三個字,"他讓夜驚魂租王家宅子,就是因為那是養尸地。
夜驚魂寫的小說里那些尸變、鬼壓床,根本不是編的——是真發生過!"
施麗婭的啤酒罐在掌心捏出褶皺︰"我之前在咖啡館遇見過夜驚魂,他說"這房子會講故事",眼楮亮得跟狼似的......原來是李川告訴他養尸地的秘密,讓他把經歷寫進小說!"
趙婉兒的睫毛猛顫︰"所以李川要把夜驚魂送進精神病院?
因為夜驚魂真的撞見了......"
"不。"李寶突然打斷她,"李川本來只想糊弄夜驚魂。
但張遠山來了,還在王家宅子撒了雄黃酒,貼了鎮尸符——"他轉頭看向張遠山,對方的符紙正從兜里露出半截,"李川發現我們在查,怕夜驚魂記起更多,才買通醫生,讓診斷書變成精神分裂。"
"怪不得夜驚魂租房子時那麼興奮!"施麗婭突然拍了下桌子,啤酒濺在縣志封皮上,"他以為自己撞見鬼了,其實是養尸地的陰氣讓他產生幻覺......"
"那小說里的莫老爺附身是真的?"趙婉兒抓住李寶的袖子,"夜驚魂寫他看見穿馬褂的老頭站在床頭......"
李寶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突然狡黠。
他轉頭看向張遠山︰"張師傅,您說呢?"
張遠山正盯著羅盤發愣,被點到名嚇了一跳。
他撓了撓後頸,符紙從兜里滑出來落在地上︰"我......我哪知道。
那小說寫得邪乎,但養尸地確實能讓人產生幻視......"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空調出風口的嗡鳴變得刺耳,施麗婭的視頻里傳來啤酒罐傾倒的聲音,張遠山的符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用朱砂畫的鎮尸咒。
李寶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茶幾邊緣,那里有道淺淺的劃痕——像極了夜驚魂日記本里畫的牡丹花瓣。
"或許......"他開口時聲音有些啞,目光落在趙婉兒手機上最新的帖子,"夜驚魂不是被鬼附身。"
話沒說完,趙婉兒的手機突然震動。
她點開消息,臉色瞬間煞白︰"護工說,夜驚魂剛才用指甲在牆上摳了七個洞,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李寶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縣志里"艮位破局"四個字,想起夜驚魂小說最後一頁的批注︰"他們想讓我瘋"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扭曲的人臉,李寶的眼鏡片被霧氣蒙住,他摘下擦拭時,瞥見張遠山的羅盤指針正在緩緩轉動——這次,針尖指向了房間角落那幅牡丹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