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的天光里,山風卷著松針的腥氣灌進衣領。
李寶的越野車碾過最後一截碎石路時,錢一多扛著鐵鍬的身影已立在土墳前——他後背的道袍被風掀得獵獵作響,額角青筋跳得比山雀振翅還急。
小宋跟在他身後半步,警服領口敞著,左手攥著強光手電,右手虛按在腰間,那是隨時要拔槍的架勢。
趙婉兒和施麗婭縮在兩人側後方,前者攥著施麗婭的手腕,指節發白;後者盯著土墳上半枯的野蒿,喉結不住滾動,像是隨時要吐。
"來了!"錢一多轉頭,鐵鍬把兒在泥地里磕出悶響。
他眼角的疤被暮色浸得發烏,"老張頭說棺材埋在香灰線正北三步?"
李寶跳下車時,褲腳沾了半片帶泥的蕨葉。
他盯著土墳邊那朵紅牡丹,花瓣上的暗褐痕跡在余光里晃得人眼疼——那是干涸的血。"正北三步。"他摸出張遠山給的黑木,掌心被木刺扎得生疼,"掘的時候輕著點,姜艷紅的尸首......"
"沒爛。"張遠山從後座鑽出來,道袍下擺沾著車座的皮屑。
他掐著指訣繞墳走了半圈,青銅鈴突然在腰間炸響,"怨氣養著尸身呢。"
小宋的手電光掃過墳頭,光斑里浮著細如蛛絲的紅絲︰"李寶,我就帶了老錢和倆姑娘來——局里要確切證據才批警力。
你說這墳里藏著能定甦偉罪的東西,可萬一......"
"萬一掘開是空的?"李寶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昨夜洪雅被附身時,指甲在牆上摳出的血痕,想起心理醫生尸體旁那朵紅牡丹,"姜艷紅要的是公道,不是虛的。"
錢一多把鐵鍬往土里一插,泥塊濺到趙婉兒鞋面上。
她悶哼一聲,卻沒低頭看,只盯著李寶的側臉——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被人用炭筆狠狠抹過一道。"起!"錢一多喊了聲,鐵鍬尖兒挑開第一層土,腐葉混著松脂的氣味騰起來。
土塊落地的脆響里,李寶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張遠山說的夜明珠,想起姜艷紅父親病床前的繳費單,想起剽竊她論文的導師兒子車禍時的剎車聲——這些碎片在腦子里轉,轉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有木頭!"施麗婭突然喊。
她蹲下去,指尖蹭掉棺材蓋上的泥,露出暗紅的漆紋,"是棺......"
"退開!"張遠山撲過去,道袍掃得土粒亂飛。
他從懷里摸出牛骨刀,刀尖在棺材四角點了點,"這漆摻了人血。"
小宋的手電光打在棺蓋上,暗紅里果然浮著細密的褐點。
李寶蹲下去,指甲刮過其中一點——硬的,像干透的血痂。"開。"他說,聲音啞得自己都認不出。
錢一多的鐵鍬楔進棺縫時,整個山坳的蟲鳴突然靜了。"吱呀——"棺木裂開的聲響像老門軸,混著腐肉的甜腥涌出來。
李寶屏住呼吸,看見一具女尸躺在錦被上︰皮膚白得像浸了千年的玉,眼尾一點朱砂痣還鮮得能滴出血,長發里別著支銀簪,簪頭刻著半朵牡丹。
"她......她沒爛!"趙婉兒的尖叫撞在山壁上,驚起幾只夜梟。
施麗婭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李寶身上︰"她的手......攥著什麼?"
李寶順著看——女尸右手蜷成拳,指縫里漏出半顆幽藍的光。"夜明珠。"張遠山的聲音在發抖,他摸出黃符拍在棺沿,"鎮尸用的,拔了它......"
話音未落,女尸的手指突然動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頓住了。
李寶盯著那截蒼白的手腕,看著它慢慢抬起來,看著女尸的脊椎一節節撐起,直到她坐在棺材里,與李寶面對面。
她的眼楮還是閉著的,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像在笑。
"跑!"小宋拽住趙婉兒的胳膊,槍套扣已經解開。
錢一多抄起鐵鍬擋在身前,額角的汗砸在道袍上,洇出深色的圓。
張遠山卻往前跨了半步,青銅鈴在掌心攥得變形︰"別慌!
她魂體沒合,現在是尸身受怨氣驅......"
"砰——"
女尸突然消失了。
李寶後頸一涼。
他不用轉頭也知道,那股帶著松脂甜腥的風,正從他右耳後吹過。"在我這兒。"他說,聲音比山澗冰潭還冷。
"閉眼!"張遠山甩出三張符紙。
符紙擦著李寶鬢角飛過,在他身側炸成火星。
女尸的嘆息聲在耳邊響起來︰"公道......"
"我們帶了公道來!"李寶攥緊黑木,指節發白,"你導師的兒子去年被大貨車撞了,王師傅收的十萬塊在派出所,你爸的醫療費學校補了......"
女尸的嘆息頓住了。
李寶感覺後頸的涼意淡了些,可就在這時,山坳外傳來汽車碾碎石的聲響。
"你們在挖別人祖墳!"
甦偉的聲音像塊冰,砸進這團混沌里。
李寶轉頭,看見他站在越野車旁,洛陽鏟扛在肩上,嘴角掛著笑,"小宋隊長,掘墳可是違法的——"
"你才是違法的那個!"李寶打斷他。
他看見甦偉的瞳孔在收縮,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趙東醫生是你殺的。
你在他咖啡里下了致幻劑,等姜艷紅附他身時,你再捅死他,嫁禍給劉靜之,好拿兩百萬保險金。"
甦偉的喉結動了動。
他的右手垂在身側,手指無意識地蜷起來,又張開,像在抓什麼。"你......你有證據嗎?"
"姜艷紅畫的牡丹,花瓣上的血是你刮的。"李寶指著土墳邊那朵花,"你以為她附洪雅時喊的"公道"是沖別人,其實她早看透你了——你身上的陰邪氣,是你埋她時沾的。"
甦偉突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直顫,洛陽鏟"當啷"掉在地上。
李寶看著他的笑紋從嘴角漫到眼角,突然覺得那笑里有股子不對勁兒的甜——像極了剛才女尸嘴角的弧度。
"李寶,"甦偉抬起頭,眼楮里浮著層青霧,"你說姜艷紅要公道......"他的聲音變了,變得又尖又細,像風吹過空竹筒,"可我的公道呢?"
山風卷著松針刮過眾人腳邊。
李寶看著甦偉的脖頸慢慢向後仰去,直到下巴幾乎貼住後頸。
他听見張遠山的青銅鈴在遠處響成一片,看見小宋的槍已經拔出來,可所有聲音都像隔了層毛玻璃——他只盯著甦偉的眼楮,那里面有團幽藍的光在燒,和棺材里夜明珠的光,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