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一行人離開後,蔣旭在吧台後坐了半小時。
手機倒扣在收銀台上,屏保還亮著,那個抱著貓的女孩頭像泛著冷藍的光,像塊凍硬的冰碴子硌在眼底。
他摸出根煙,打火機" 嗒"響了三次才竄出火苗,吸到第三口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風灌進來了。
網吧後窗沒關嚴。
他踩過滿地可樂罐和泡面桶,指尖剛踫到窗框,"轟"的炸雷劈開天空,雨幕瞬間密成簾,豆大的雨珠順著窗縫濺在手腕上,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正要用勁推窗,風突然變了方向,前門"吱呀"一聲被吹開條縫,帶進來股混著泥土味的潮氣。
蔣旭罵了句"見鬼",拽著門把往外頂。
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他低頭去扶歪了的門閂,余光忽然掃到左側角落。
207號機的位置。
那排機子早關了電源,屏幕黑 的像張沒血色的臉。
可此刻,最里端的座位上,有道模糊的影子。
他僵在原地,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來。
雨打玻璃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只听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悶響。
影子動了動——是個女人,濕發貼在蒼白的臉上,發梢滴著水,在深灰色地毯上洇出個深色的圓。
"對...對不起。"女人先開了口,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外面雨太大,我躲會兒就走。"她抬頭,金絲眼鏡上蒙著層水霧,睫毛上還掛著雨珠,"不會影響你工作的。"
蔣旭的喉嚨突然發緊。
這張臉和他昨晚描述的"白眼球女人"重疊又錯開——昨晚那女人指甲縫里有血,此刻眼前的女人涂著淺粉甲油,指尖還沾著點沒擦干淨的護手霜。
他摸了摸褲兜,里面還裝著李寶塞給他的銅錢,金屬涼意隔著布料抵著大腿根。
"沒事。"他清了清嗓子,轉身去吧台倒了杯熱水,端過去時故意踩得地板咚咚響,"喝...喝點熱水吧。"
女人接過杯子,指腹蹭過杯壁時抖了下,水霧在鏡片上凝成小水珠,她摘下來用袖口擦,露出泛紅的眼尾︰"我叫阮詩詩。"
"蔣旭。"他在她對面的空座坐下,塑料椅面還帶著前客的體溫,"網管。"
阮詩詩的手指絞著濕透的裙擺,水順著裙角滴在地上︰"我剛和男朋友分手。"她突然笑了下,比哭還難看,"他說我太黏人,說我買杯奶茶都要發定位,說我查他手機像查犯人。"她吸了吸鼻子,"可他手機里,和別的女人的聊天記錄能從年初翻到上周。"
蔣旭的手指無意識摳著椅背上的裂紋。
他手機里的對話框還停在半小時前,那行"窮學生拿什麼談戀愛"的消息像根刺,此刻被阮詩詩的話挑得生疼。
他摸出煙盒,又想起對方是女生,手懸在半空︰"抽嗎?"
阮詩詩搖頭,發梢的水又滴下來︰"你呢?"
"我?"蔣旭把煙盒攥皺了,"我女朋友嫌我沒錢。"他喉嚨發澀,"她想要新款包,我攢了三個月工資,結果她昨天說,同事的男朋友直接轉了兩萬。"他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我連兩萬塊的零頭都拿不出來。"
阮詩詩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像塊泡在冷水里的玉︰"我懂。"她的聲音發顫,"我為他辭了工作,給他還信用卡,他說等攢夠首付就娶我。
結果呢?"她猛地松開手,指節抵著太陽穴,"他今天把我所有東西都扔在樓下,說我這種沒本事的女人,只配給他當保姆。"
雨聲突然大了。
蔣旭看見她睫毛上的水珠在抖,像要掉下來。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幫她把濕發別到耳後。
阮詩詩的眼淚終于落下來,滴在他手背上,燙得他一縮︰"對不起..."
"沒事。"他抽了張紙巾遞給她,"我...我也難過。"
阮詩詩突然撲進他懷里。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香,混著雨水的潮氣,像春天里被打濕的花。
蔣旭的心跳得要撞破胸腔,手懸在半空,最後輕輕落在她背上︰"別哭了。"
"你不一樣。"阮詩詩仰起臉,眼淚在臉上沖出兩道干淨的痕,"你會給我倒熱水,會听我說話,你..."她吸了吸鼻子,"你比他好一萬倍。"
蔣旭的耳尖燒得厲害。
他看見阮詩詩的眼楮亮得反常,像有團火在里面燒︰"蔣旭,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她從包里摸出個黑色錢包,抽出一疊紅票子拍在桌上,"我有錢,我養你。"
一沓、兩沓...蔣旭數到第五沓時停住了。
五千?
不,是五萬?
他的手指踫了踫紙幣邊緣,還帶著銀行捆鈔條的壓痕︰"詩詩,這..."
"我爸留給我的。"阮詩詩握住他的手按在錢上,"他說過,這些錢要留給能陪我過一輩子的人。"她的拇指蹭過他指節上的薄繭,"蔣旭,我信你。"
蔣旭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昨晚那個白眼球女人,想起地毯下消失的紙條,可此刻阮詩詩的體溫透過手掌傳來,比熱水杯還燙。
他張了張嘴,想說"我配不上",卻听見自己說︰"好。"
阮詩詩笑了,眼楮彎成月牙︰"不過...你能幫我個忙嗎?"她從包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我前晚喝醉了,他騙我寫了張一百萬的欠條。"她的指甲突然掐進他手背,"紙條在網吧對面的小河邊,藏在第三塊石頭底下。"
蔣旭的後頸又泛起涼意。
他想起李寶說的解剖報告,想起"1996年7月"的便簽,可阮詩詩的呼吸噴在他耳尖上,軟得像團雲︰"幫我拿回來好不好?
就現在?"
雨還在下。
蔣旭攥著那疊錢站起來,塑料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走到門口時回頭,看見阮詩詩坐在207號機前,指尖輕輕敲著黑屏的顯示器,嘴角掛著笑。
"我很快回來。"他說。
阮詩詩沒說話。
她的影子在閃電里忽明忽暗,蔣旭突然想起,剛才她遞錢時,手腕內側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指甲摳出來的。
網吧的門在身後關上。
他踩著積水往河邊走,褲腳很快濕到膝蓋。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摸出來看——是李寶的消息︰"今晚別單獨行動,等我們。"
蔣旭盯著屏幕,雨珠砸在上面,把字暈成模糊的團。
他抬頭看向河對岸,第三塊石頭在雨幕里只露出個灰乎乎的影子。
風卷著水腥味灌進領口,他突然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很輕,像有人穿著濕鞋子踩在地毯上。
"蔣旭——"
阮詩詩的聲音混在雨聲里,像根細線,輕輕纏住他的後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