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名達的手機砸在青石板上,屏幕裂出蛛網紋。
他彎腰去撿時,後頸沁出的冷汗順著衣領滑進脊背——徐至風的聲音像浸了冰碴子,刮過他發顫的耳膜。
"名達。"那聲音又近了半步,帶著他從未听過的沙啞,"你說老周的魂......是王似道指使的?"
徐名達直起腰,月光正落在徐至風臉上。
副院長平日梳得油亮的背頭亂了幾縷,眼尾的皺紋里凝著青黑,倒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的紙人。
他喉結動了動,喉嚨里像塞著團棉花︰"至風哥......"
"回答我。"徐至風伸手抓住他手腕,指節發白,"老周根本沒死,對不對?
張 的剎車線也是你們割的?"
徐名達被攥得生疼,突然就泄了氣。
他想起王似道今晚塞給他的彈簧刀還在褲袋里,想起村口張 出事那天,血在柏油路上凝成黑痂的模樣。
月光把老槐樹的影子撕成碎片,落在兩人腳邊,他突然開口︰"我欠了賭債。"
徐至風的手松了松。
"王似道上個月找到我,說能幫我填窟窿。"徐名達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他說你藏著塊殘玉,是當年袁天罡鎮墓用的,上面刻著"殺"字。
他要那塊玉,說能換錢。"
徐至風後退一步,後背撞上老槐樹粗糙的樹皮。
他想起書房木匣里那張體檢報告,肝癌晚期的診斷書在月光下浮起,像團燒不盡的灰。"所以你們裝神弄鬼?"
"他說老周沒死,藏在村外山洞里。"徐名達的聲音越來越快,"他讓我半夜去你家窗根喊魂,說你做過虧心事,肯定怕。
張 ......張 是誤打誤撞撞破我們在你車底裝東西,王似道說不能留活口......"
"裝什麼?"徐至風的太陽穴突突跳,"你們到底要什麼?"
"翻板。"徐名達突然抬頭,眼里泛著水光,"王似道說乾陵地宮有密道通到村底下,你家老宅地基壓著翻板。
他要我引你今晚來老槐樹,踩中第三塊青石板......"
一陣夜風吹過,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
徐至風望著腳邊被月光照亮的青石板,第三塊邊緣有道細縫,像張咧開的嘴。
他想起二十年前修老宅時,泥瓦匠說地基下有塊不知年代的石板,當時他沒在意——原來從那時候起,就有人盯著?
"可玉佩是假的!"徐名達突然抓住他胳膊,"我翻了你木匣,那玉是仿的!
王似道要是知道,肯定殺我滅口......至風哥,我真的撐不住了......"
徐至風望著他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小時候這個同村弟弟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撿知了殼的模樣。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涼意滲進後腰——他摸了摸褲袋里的降壓藥瓶,肝癌晚期的疼痛正從肋骨下漫上來。
"你為什麼現在說?"他盯著徐名達發抖的手指,"王似道給你的錢不夠?"
"夠!"徐名達急得直跺腳,"可他要的是真玉!
我今早去縣城找老貨郎,人家說那玉最多值五百!
他要是發現被耍,老周張 的事全得算我頭上......"他突然蹲下來,雙手抱頭,"我就是個蠢貨,以為能撈筆錢填債,誰知道......"
徐至風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王似道今晚說的"勾結盜墓賊",想起自己上個月在醫院走廊听到的傳言——有人說副院長候選人里,他和另一個醫生的競爭,背後有文物販子的影子。
原來不是傳言,是真有人要把他往死里推。
"你打算怎麼辦?"他蹲下來,和徐名達平視,"自首?"
徐名達猛地搖頭︰"王似道說他在公安局有熟人,自首也得判十年。"他吸了吸鼻子,"至風哥,你......你能幫我嗎?
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你......你給我點錢,我去外地躲躲......"
徐至風望著他泛青的下眼瞼,突然笑了。
那笑從喉嚨里滾出來,帶著幾分苦澀︰"幫你?
王似道要的是我這條命,你以為他拿到翻板就會放過你?"他掏出褲兜里的車鑰匙,金屬齒在月光下閃著冷光,"但我可以幫你。"
徐名達抬頭,眼里浮起希望︰"真的?"
"我給你十萬。"徐至風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時,照見他蒼白的臉,"夠你填賭債,再去南方找個活計。
但你得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
"王似道不是要翻板嗎?"徐至風的拇指在手機通訊錄上劃動,停在"張警官"的名字上,"明晚十點,你帶他來老槐樹。
我讓人在第三塊石板下埋好定位器......"
徐名達的喉結動了動︰"然後呢?"
"然後?"徐至風望著遠處山影里若隱若現的乾陵封土堆,想起體檢報告上的日期——還有三個月,他大概等不到開庭了。
但至少,"然後讓警察抓他現行。"他說,"你立了功,法院會從輕判。"
徐名達盯著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至風哥,你......你不會騙我吧?"
"我騙你做什麼?"徐至風抽回手,站起身拍了拍褲腿,"明早九點,我讓會計把錢打到你卡里。
記住,今晚的事,對王似道半個字都不能漏。"
徐名達重重點頭,眼里的慌亂散了些。
他彎腰撿起手機,屏幕裂口里漏出的光,照亮腳邊第三塊青石板的細縫。
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他打了個寒顫,抬頭時,徐至風已經坐進車里。
"上車。"徐至風搖下車窗,"我送你回家。"
徐名達拉開車門坐進去,空調的暖風裹著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他摸著兜里的存折,突然想起木匣里那張體檢報告——肝癌晚期。
原來徐至風不是不怕鬼,是根本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轎車碾過村口的減速帶,徐名達望著車外倒退的老槐樹,突然覺得後頸一涼。
樹影里,有個黑影閃了閃,消失在夜色中。
"至風哥,"他攥緊安全帶,"王似道......會不會已經听見了?"
徐至風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儀表盤的藍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听見更好。"他說,"他越急,破綻越多。"
轎車拐過彎,老槐樹的影子被甩在身後。
徐名達望著車外漸遠的月光,突然覺得褲袋里的彈簧刀硌得慌。
他摸出那把刀,刀柄上還沾著張 的血——今晚之後,大概用不上了。
車停在徐名達家門口時,他望著二樓亮著燈的窗戶,想起妻子明天要交的住院費,想起兒子的助學貸款。
徐至風遞過來一張銀行卡,指尖有些涼︰"密碼是6個8。"
"謝謝......"
"謝我什麼?"徐至風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徐名達下了車,望著轎車尾燈消失在巷口。
他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銀行到賬提醒——十萬塊,剛好填了賭債窟窿。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他突然覺得輕松了些,連呼吸都順暢了。
二樓窗戶里,妻子的影子晃了晃,喊他上去。
徐名達應了一聲,往家走。
走過老槐樹下時,他特意避開第三塊青石板,卻沒注意到樹洞里閃過一點紅光——是王似道的手機,正在錄像。
徐名達把銀行卡往床頭櫃抽屜里一塞時,玻璃台面的鬧鐘正跳到十點十七分。
二樓臥室的暖黃燈光裹著妻子小芸剛熬好的小米粥香,他望著她圍在腰間的藍布圍裙——那是兒子去年從大學寄回來的,邊角還沾著洗不淨的油畫顏料。
"債都清了?"小芸把粥碗推到他手邊,指節上還留著給病人扎針的淡青印子。
她在鎮衛生所當護士,這半年為了他的賭債,把年終獎、績效獎全墊了進去。
"清了。"徐名達舀粥的手穩得反常,"至風哥給的卡,十萬整。"
小芸的勺子"當啷"掉進碗里。
她盯著丈夫泛青的下眼瞼,突然抓住他手腕︰"名達,你是不是又......"
"沒!"徐名達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真的是至風哥借的。
他說我幫他辦點事,這錢就算工錢。"他想起褲袋里那把還沾著張 血的彈簧刀,喉結動了動,"小芸,明兒把媽轉到縣醫院吧,咱不差這錢了。"
小芸的眼眶突然紅了。
她抽回手抹了把臉,起身去衣櫃拿毛衣︰"我明早五點就去排隊掛號。
對了,兒子說電腦壞了,論文交不上......"
"我來修。"徐名達摸出揣了一路的手機,屏幕裂痕像道猙獰的疤,"等會我上網找找教程。"
深夜十一點,徐名達蜷在客廳舊沙發里。
手機連不上WiFi,他翻出兒子淘汰的老筆記本,開機時風扇發出刺耳的嗡鳴。
屏幕亮起的瞬間,右下角彈出個對話框︰【您的系統存在高危漏洞,需要協助修復嗎?】
對話框頭像是團模糊的黑影,ID叫"尋光者"。
徐名達盯著那行字,鬼使神差點了"是"。
"需要遠程操作嗎?"對方秒回,"我可以指導你備份資料。"
徐名達想起兒子總說他"電腦盲",咬了咬牙︰"行。"
屏幕突然黑了一瞬,再亮起時,桌面多出個聊天窗口。
對方發來段語音,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帶著點沙啞的磁性︰"徐先生,先把C盤文檔備份到D盤。"
徐名達手忙腳亂點著鼠標,余光瞥見窗口備注欄跳出行小字——IP地址︰乾陵鎮南頭路3號。
他心頭一跳,那是村東頭老郵局的位置,平時沒什麼人。
"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些麻煩?"對方突然說。
徐名達的手指僵在"復制"鍵上︰"你......"
"別緊張。"對方發來個微笑表情,"我是趙婉兒的朋友。
她提過您兒子在幫她修相機,說您人實在。"
趙婉兒是鎮文化站的干事,上個月兒子幫她修過拍文物的相機。
徐名達松了口氣,指尖蹭過筆記本發燙的外殼︰"你怎麼知道我姓徐?"
"您電腦里存著兒子的入學登記表。"對方發來個攤手表情,"需要我幫您徹底清理漏洞嗎?
修完送您套正版系統,省得總死機。"
徐名達望著屏幕上跳動的代碼,鬼使神差應了。
半小時後,對方發來個壓縮包︰"系統補丁,安裝完重啟就行。
對了,趙婉兒讓我給您帶句話——最近夜里別往村外山洞跑。"
鍵盤" 嗒"一聲,徐名達的指甲掐進掌心。
村外山洞是王似道藏老周的地方,這兩天他剛去送過兩次飯。
他盯著對話框,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你......你到底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
屏幕突然閃過道藍光,徐名達還沒看清,對話框已經關閉。
他手忙腳亂重啟電腦,桌面多了個銀色,圖標,寫著"系統管家"。
點開後彈出提示︰【設備已綁定,定位功能已開啟】。
"搞什麼鬼。"徐名達嘟囔著關掉窗口,卻沒注意到右下角任務欄里,那個銀色,圖標正在規律閃爍——每閃一次,乾陵鎮東頭的老宅里,就有串坐標跳上李寶的電腦屏幕。
李寶捏著半涼的茶盞,指節抵著人中。
電腦屏幕的幽光映得他眼窩發青,左邊瞳孔泛著淡金色——那是陰陽之眼啟動的征兆。
徐名達的定位紅點在地圖上跳動,旁邊標注著︰【目標設備23:47安裝可疑程序,來源IP︰117.28.xxx.xx(臨時虛擬節點)】。
"有意思。"他低聲說,鼠標滾輪劃過徐名達的上網記錄。
張 出事當天的監控截圖、王似道的銀行流水、甚至徐至風的體檢報告縮略圖,都被保存在文檔里——是徐名達自己存的,還是"尋光者"遠程導入的?
窗外傳來夜貓子的尖叫,李寶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
他想起三小時前在老槐樹下看到的場景︰徐名達彎腰撿手機時,王似道的手機在樹洞里亮著紅光;徐至風遞銀行卡時,指腹在卡面抹了抹——那是在留指紋?
"徐至風明知王似道在監听,還故意說要引他去老槐樹。"李寶點開徐名達的通話記錄,最近通話里有個標注"王哥"的號碼,"他是在借警察之手除掉王似道,還是......"
電腦突然發出"叮"的提示音。
李寶低頭,徐名達的定位紅點開始移動——正往村外山洞方向去。
他抓起外套時,瞥見屏幕角落的未讀消息︰【宋瑞安︰張 尸檢報告有新發現,明早八點局里見】。
李寶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最終只回了個"好"。
他望著窗外漸沉的月亮,想起徐名達安裝的"系統管家"——那是他讓人偽裝成趙婉兒朋友做的餌。
餌已經咬鉤,接下來要看的,是這條魚能引出多大的網。
村外山洞的方向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響。
李寶關了電腦,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胸前的銅錢掛墜上,泛著暗啞的光。
他摸出兜里的羅盤,指針突然劇烈震顫——那是地下有陰脈波動的征兆。
"乾陵的翻板......"他低聲念著徐名達說過的詞,腳步卻已經邁向門外,"看來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