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邊的雪粒打在錢一多臉上時,他後頸的汗毛還豎著。
孟沖墜崖的悶響被山風揉碎,只余李半仙拍他肩膀的動作實在——"老錢,走穩些,這雪殼子下面指不定是暗溝。"
錢一多的喉嚨發緊。
他能聞到自己袖口殘留的孟沖的汗味,剛才推人時那股溫熱的掙扎還黏在掌心里。
李半仙走在前頭,黑棉襖的下擺掃過積雪,腳印比他的深兩寸,像把刀刻在雪地上。
山梁後傳來 啪的爆裂聲,小三子的汽油桶應該已經澆遍了孟沖的屋子,火舌正舔著窗欞。
錢一多望著那團越來越亮的橙紅,突然想起孟沖昨天還蹲在灶前煮面,說等這票干完要接素梅來城里——素梅的頭繩此刻正裹在李半仙懷里,紅得像團凝固的血。
"發什麼呆?"李半仙的聲音陡然拔高,驚得錢一多踉蹌兩步。
他這才發現已經走到了山坳口,半人高的荒草被雪壓著,露出半截青黑的磚角——孟沖前天夜里盜開的盜洞就在這兒。
錢一多摸出洛陽鏟時,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厲害,鐵鏟磕在凍土上的脆響讓他耳膜發疼。
李半仙蹲下來,用枯枝扒拉開積雪,盜洞口的麻繩還垂著,結扣處沾著半塊指甲蓋大小的陶片,是孟沖急著下斗時刮破的。
"探探方位。"李半仙掏出羅盤,銅殼子在雪光里泛著冷光。
錢一多機械地轉動洛陽鏟,泥土混著腐葉的腥氣涌上來。
當第七鏟帶起朱砂粉末時,他後頸的汗毛又豎起來了——"七星陣。"他聲音發顫,"東南西北各一座,主墓居中,還有一座...在咱們腳底下。"李半仙的瞳孔縮了縮,手指重重叩在羅盤上︰"孟沖那蠢貨,難怪說什麼"祖上傳的圖",合著連主墓都沒找對。"
盜洞往下三丈,霉味突然濃得嗆人。
錢一多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墓門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門楣上的朱雀紋還泛著金漆,門環是兩只交頸的玉鶴,連門縫里滲出的風都帶著檀香。
李半仙摸出黑驢蹄子蹭了蹭門沿,確定沒機關後才推開門。
剎那間,手電筒的光被滿室的珠光吞了進去。
錢一多的手指在發抖。
棺床前的青銅燈樹托著九顆夜明珠,照得整間墓室亮如白晝;牆角的陶甕里堆著金鋌,每根都鑄著"乾陵供"的銘文;最讓他心跳漏拍的是棺蓋上的玉匣,金絲纏角的紋路和李半仙懷里那半塊玉玨嚴絲合縫。
李半仙的喉結動了動,伸手去摸玉匣時又猛地收回,指節捏得發白︰"警察遲早要順著孟沖的腳印找過來,這些明器得留七成。"
"留?"錢一多脫口而出,說完就後悔了。
李半仙轉過臉,皺紋里的笑意像刀︰"你當那玉玨真只是王寡婦家的?
老周的尸檢報告我看過,胃里有半塊帶毒的蜜餞——警察會猜是孟沖滅口。
等他們順著盜洞摸進來,看見這滿屋子寶貝,自然認定是孟沖團伙內訌。"他拍了拍錢一多的肩膀,"所以老錢,你得幫我裝兩包最次的,擺在盜洞外顯眼處。"
錢一多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蹲在金鋌堆前,挑了串褪色的瑪瑙珠串,又撿了塊缺角的瓷枕——這些東西就算被警察收走,也值不了幾個錢。
李半仙背著手在墓室里轉,突然咳嗽起來,手捂著胸口直踉蹌。
錢一多下意識去扶,卻被他抓住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老錢啊,你說孟沖掉下去那會兒,有沒有可能...沒死透?"
錢一多的血一下涌到頭頂。
他想起孟沖墜崖前那聲"素梅",想起李半仙懷里的紅繩,想起自己掌心殘留的溫度。
李半仙的咳嗽停了,指腹摩挲著玉匣上的金絲︰"要是有天警察問起來...你就說孟沖是自己滑下去的,怎麼樣?"
墓室里的檀香突然變得刺鼻。
錢一多望著李半仙笑出褶子的眼角,听見自己說"好",聲音輕得像片雪。
遠處傳來警笛的嗚咽,由遠及近。
李半仙的目光掃過錢一多腰間的洛陽鏟,又落在他背後的玉匣上。
錢一多沒注意到,李半仙摸向袖管的手,正攥著半塊帶毒的蜜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