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西安還裹在薄霧里,施麗婭對著酒店鏡子最後調整盤扣。
黑色真絲旗袍服帖地裹著腰肢,領口金線牡丹在晨光里泛著暗金,像朵浸在墨汁里的花。
她指尖拂過頸間珍珠項鏈——這是從趙婉兒那里借來的,"要讓老輩人覺得你是講究的富太太",趙婉兒昨晚把首飾盒往她懷里一塞時說。
"車到了。"李寶敲了敲虛掩的房門,手里提著個皮質公文包,"趙婉兒在樓下等,她說你這身行頭配個檀木手爐更像回事。"
施麗婭轉身時旗袍下擺掃過床頭櫃,帶得房卡"啪"地掉在地毯上。
她蹲下身撿,心跳突然快得像敲小鼓——這是她第三次執行這種"偽裝調查",前兩次分別是混進盜墓團伙的茶會和假扮收藏家接觸銷贓中介,但這次不同,李半仙的名字在他們的線索本上畫著紅圈,張梅死前最後一通電話里提到的"半仙說的方位",很可能就藏在這個算命先生的卦象里。
酒店大廳的旋轉門剛吐出涼意,趙婉兒就迎上來。
她今天穿件藏青西裝,手里晃著車鑰匙︰"李半仙住城南老小區,車庫改的門面,上午只算三卦。
咱們得趕在他開攤前到。"
車停在小區門口時,晨霧正被風撕成碎片。
施麗婭下車時特意把真絲手套拉到腕間,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
小區里晨練的老頭老太太拎著菜籃往菜市場走,路過她時都要多瞄兩眼——這是她要的效果,富太太的行頭就是最好的介紹信。
車庫門半開著,門楣上掛塊褪色的紅布,用金線繡著"鐵口直斷李半仙"。
施麗婭剛要抬腳跨進去,斜刺里冒出個拎著竹籃的婦人。
婦人發間別著塑料花,盯著她的旗袍直咂嘴︰"姑娘是來算命的吧?
我們老李頭可挑人,不是有緣的他不給算。"
"阿姨您好。"施麗婭笑著從手袋里摸出顆水果糖,塞進婦人孫子手里,"我听老家親戚說,李半仙算姻緣特別準。
我婆家在甦州,就愛信這些老講究。"
婦人的眼楮立刻亮了︰"哎喲巧了!
老李頭他閨女以前在甦州讀過書呢!
你說你是甦州來的?
那可真是有緣!"她壓低聲音,竹籃里的青菜葉子沙沙響,"我跟你說,老李頭可不是普通算命的,他閨女素梅以前在省博物院上班,後來...唉,出了車禍走的。
打那以後他就搬來這車庫住,說要替閨女看風水。"
施麗婭的呼吸頓了頓。
李素梅——這個名字在張梅的筆記本里出現過三次,最後一次寫著"素梅說地宮入口有牡丹紋"。
她指尖掐進掌心,面上卻笑得更柔︰"阿姨您知道他今天接卦嗎?
我大早從甦州趕過來,就想求個安心。"
"接的接的!"婦人推著她往車庫走,"你進去吧,老李頭最疼甦州來的客人。"
車庫里的檀香比外面濃三倍。
施麗婭剛跨進門,就被暖烘烘的香氣裹住。
靠牆擺著張老榆木桌,桌上鋪著藍布,布角繡著八卦圖,旁邊立著個銅鶴香爐,青煙從鶴嘴里裊裊升起。
桌後坐著個穿灰布衫的老人,白發梳得整整齊齊,見她進來,指節敲了敲桌角︰"坐。"
施麗婭剛坐下,就聞到股熟悉的味道——是老書紙混著松煙墨,像極了省博物院古籍修復室的氣息。
她不動聲色把公文包放在腿上,手指隔著包布摸到里面的微型相機。
"報生辰。"老人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片。
"壬戌年,丁未月,庚戌日,丙子時。"施麗婭報的是張梅的生日——這是她昨晚翻遍張梅所有舊物才找到的,戶口本夾在一本《唐代陵寢考》里,扉頁寫著"素梅贈"。
老人的手指突然頓在半空。
他抬眼時,施麗婭看見他瞳孔里有團光閃了閃,像被風吹動的燭火。"甦州人?"他問。
"是,婆家在甦州平江路。"施麗婭把珍珠項鏈摘下來放在桌上,"我婆婆信這個,說要找個能說吳語的先生。"
老人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摸向桌角的龜甲,指腹的老繭擦過木桌發出"吱"的輕響——那是長期握筆才會有的繭,施麗婭在省博見過修復師手上同樣的痕跡。
"你姓施?"老人突然開口,龜甲"當啷"掉在藍布上。
施麗婭的心髒漏跳一拍。
她沒報姓名,可老人眼里的審視突然變得滾燙,像要把她看穿。"您怎麼知道?"她笑著,指尖悄悄按在公文包的搭扣上。
"素梅提過你。"老人彎腰撿起龜甲,聲音突然啞了,"她死前三個月,說省博來了個愛穿旗袍的姑娘,查乾陵線索查得瘋魔。"
施麗婭的後背瞬間沁出冷汗。
她想起張梅葬禮那天,棺材里的野牡丹上別著張字條,字跡清瘦,寫著"施姑娘,地宮入口在辰嶺鎮東,牡丹開處"——原來那是李素梅留的。
"您是李素梅的父親?"她脫口而出,聲音都發顫。
老人沒說話,只是從抽屜里摸出張照片。
照片邊角磨得發白,上面是個穿白襯衫的姑娘,站在大雁塔下笑,身後的古磚和她胸前的博物院工作牌都泛著黃。
施麗婭一眼認出,這就是張梅筆記本里夾著的那張"素梅姐姐"。
"算一卦八十。"老人把照片推過來,"素梅的朋友,收你二十。"
檀香突然變得刺鼻。
施麗婭盯著照片里姑娘的笑,喉嚨發緊。
她伸手去接照片,指尖踫到老人手背——那里有塊月牙形的疤痕,和張梅筆記本里夾的修復報告上,"李素梅 唐代墓志銘修復"的簽名處,鋼筆壓出的疤痕位置分毫不差。
"您...以前在省博工作?"她試探著問。
老人低頭撥弄龜甲,銅鶴香爐里的煙突然打了個旋,裹著松墨香鑽進她鼻腔。"素梅走後,我就不干了。"他說,"現在就靠這個混口飯吃。"
施麗婭的目光掃過桌面。
除了龜甲和香爐,還有本《李虛中命書》,書頁間夾著半張泛黃的宣紙,上面的小楷她太熟悉——是唐代《乾陵圖志》的抄本,張梅電腦里存著電子版,備注"素梅提供"。
她假裝整理旗袍下擺,公文包滑落在地。
彎腰撿時,微型相機的鏡頭掃過銅鶴香爐的底部——那里有模糊的"政和年制"四字款,是宋代官造的樣式。
"您這香爐..."她剛開口,老人突然把龜甲往桌上一扣。
"卦象出來了。"他說,"你要找的東西,在辰嶺鎮東,牡丹開處。"
施麗婭的呼吸陡然一滯。
這和張梅葬禮上野牡丹里的字條一字不差。
她抬頭時,老人正盯著她頸間的珍珠,目光突然軟下來︰"素梅也愛戴珍珠,說像博物館展櫃里的月光石。"
離開車庫時,晨霧已經散了。
李寶和趙婉兒靠在車邊抽煙,見她出來立刻掐了。
施麗婭把真絲手套塞進手袋,指尖還殘留著檀香的溫度︰"李半仙是李素梅的父親。"
趙婉兒的瞳孔縮成針尖︰"張梅筆記本里的"素梅姐姐"?"
"他算卦時提到了張梅的生辰,還拿出了素梅的照片。"施麗婭摸出手機,翻出偷拍的香爐照片,"更重要的是,他桌上有宋代官造的銅鶴香爐,底款是政和年制。"
李寶皺眉︰"孟沖昨天說給咱們安排的酒店,怎麼突然改成住民宿?"他指節敲了敲車玻璃,"剛才我問前台,說孟沖的人今早才來改的訂單。"
施麗婭望著車庫門楣上褪色的紅布,風掀起一角,露出後面新貼的黃紙——是張尋狗啟事,照片里的京巴狗項圈上,系著塊和孟沖淘寶店"辰嶺土樣"訂單備注同款的紅繩結。
"走。"她拉開車門坐進去,手機在掌心震了震——是李半仙發來的短信,只有七個字︰"地宮入口有尸毒"。
趙婉兒發動車子時,施麗婭望著車窗外倒退的梧桐樹,突然想起車庫里那尊銅鶴香爐。
宋代官造的東西,怎麼會在個算命先生手里?
更蹊蹺的是,香爐腹底有道極細的劃痕,像用洛陽鏟尖兒劃的——和他們在孟沖淘寶店看到的"尖頭二指寬洛陽鏟",恰好能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