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麗推洗手間木門時,指節撞在開裂的門框上,疼得她倒抽冷氣。
頭頂燈泡忽明忽暗,在瓷磚牆上投下搖晃的光斑,像有人舉著老式放映機在晃。
她扶著洗手台喘氣,鏡子里的臉腫得像發面饅頭,眼尾還掛著沒擦淨的淚漬——那是剛才抓李寶時,指甲刮到自己眼尾蹭的。
包里的口紅硌著大腿根,是婉兒十二歲生日送的。
當時小姑娘舉著印滿草莓的禮盒,鼻尖沾著奶油︰"媽媽涂這個,肯定比電視劇里的阿姨還好看!"張麗麗摸出口紅,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剛旋出玫瑰色膏體,鏡子突然蒙了層白霧。
"婉兒?"她喉嚨發緊,口紅"當啷"掉在台面上。
白霧里的影子越來越清晰,淡藍連衣裙的裙角輕輕飄著,發梢沾著細水珠——和上周帶婉兒去青城山時一模一樣,晨霧打濕的發尾,她還給女兒用吹風機吹了半小時。
"婉兒!"張麗麗撲到鏡前,指尖幾乎要貼上鏡面。
白霧里的臉慢慢顯形,杏眼,鼻尖小痣,左臉那道淡粉色的疤——是她三歲時端熱湯打翻燙的,這麼多年只有洗澡時才敢仔細看。"媽媽在這兒。"鏡中女孩開口了,聲音像浸在蜂蜜里,"媽媽閉眼,我給你涂口紅。"
張麗麗渾身發抖,睫毛簌簌顫動著閉上。
有微涼的觸感掃過唇峰,像婉兒小時候用棉簽給她畫唇線,癢得她想笑。"婉兒長高了?"她輕聲問,"上回量身高還到媽媽肩膀,現在手都夠到我嘴唇了。"
沒人回答。
她等了兩秒,睜開眼時鏡子里只剩自己,白霧散得干干淨淨。
口紅還躺在台面上,可膏體顏色變了——剛才明明是玫瑰紅,現在卻泛著烏紫,像泡了隔夜的桑葚汁。
"婉兒?"張麗麗撿起口紅,金屬管突然燙得燙手,她差點松手。
鏡中倒影的嘴唇慢慢滲開黑紅,像有人用墨汁在唇釉里攪過。
她下意識用手背擦嘴,卻摸到黏糊糊的液體,低頭一看,手背上是團暗褐色的污漬,像......血。
"嘩啦"一聲。
她猛地抬頭,盥洗盆里的清水不知何時紅了,像倒進半瓶紅墨水。
水龍頭還在滴,每一滴都砸起小小的血花,"滴答"聲在安靜的洗手間里格外刺耳。
張麗麗後退半步,後腰撞在卷紙架上,金屬支架"吱呀"作響。
"這是......"她喉嚨發緊,抓起台面上的紙巾擦嘴,可越擦顏色越深,黑紅的液體順著下巴滴在衣領上,洇出指甲蓋大的污漬。
鏡子里的自己眼楮突然瞪得滾圓——她身後的瓷磚牆上,映著一截蒼白的手腕,皮膚白得發青,指甲蓋泛著紫。
"許梅?"張麗麗想起上周保姆突然辭職時的怪樣,她收拾東西時總盯著婉兒的房間笑,說"小姐身上有福氣"。
可下一秒,那截手腕動了,指尖慢慢抬起來,朝著她後頸摸過來。
"啊——!"她尖叫著轉身,背後只有斑駁的瓷磚牆,連個影子都沒有。
再看鏡子,盥洗盆里的血水已經漫到台面上,順著裂縫滴在地上,在她腳邊積成小灘。
口紅還攥在手里,現在徹底黑了,像凝固的血痂。
"麗麗?"王立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沒事吧?"
張麗麗渾身冰涼,她想應,可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鏡子里的倒影突然動了——那截蒼白的手腕又出現了,這次直接扣住了倒影的脖子。
她盯著鏡子,看著那只手慢慢收緊,倒影的臉漲得通紅,而現實中的她,後頸突然泛起刺骨的涼意,像有雙冰手正慢慢掐上來......
後頸那股涼意驟然收緊,像兩根鐵鉗嵌進動脈。
張麗麗本能地去抓脖子,指尖卻只踫到自己發燙的皮膚——鏡中那截手腕已完全沒入倒影,此刻正掐著她倒影的咽喉,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灰色。
她瞪大眼楮,看著鏡中自己的臉漲成豬肝色,太陽穴突突跳著,耳中嗡鳴如潮。
"不......不......"她搖頭,發梢掃過瓷磚牆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寒顫。
鏡中倒影的嘴唇突然咧開,嘴角扯到耳根,原本屬于她的杏眼翻起眼白,下一秒,那張臉"噗"地腫了起來——是許梅。
保姆浮腫的臉擠在鏡面上,眼球鼓得要掉出眼眶,鼻尖還沾著暗黃色的黏液,正是上周她在河邊發現的浮尸模樣。
那天警察說許梅是意外落水,可張麗麗分明記得,許梅辭職前總盯著婉兒的兒童房笑,說"小姐身上有福氣",現在她才懂,那笑里的齒縫間全是黑褐色的淤泥。
"救......"張麗麗剛發出半聲,喉管便被無形的手攥緊。
她踉蹌著撞向洗手台,陶瓷邊緣磕得肋骨生疼,口紅從指縫滑落,"當啷"滾進盥洗盆。
燈泡"滋啦"一聲爆響,電流在燈座里竄出藍白色火星,整個洗手間陷入黑暗,只剩鏡子在幽暗中泛著青灰的光。
許梅的臉在鏡里浮浮沉沉,浮腫的手指正一寸寸掐進倒影的脖頸,而現實中,張麗麗的後頸已經火辣辣地疼,她甚至能摸到指痕——五道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人用烙鐵烙上去的。
"麗麗!"
王立平的聲音撞破黑暗。
張麗麗猛地轉頭,看見門縫里漏進的光被人影擋住,接著是急促的拍門聲︰"開門!
快開門!"那聲音帶著她熟悉的震顫,是他當年在工地塌方時,扒開碎石喊她名字的調子。
她想應,可喉間像塞了團燒紅的炭,只能發出嘶嘶的氣音。
"砰!"
木門被撞開的瞬間,張麗麗眼前閃過刺目的白光——是王立平舉著手機手電筒。
她順著光看過去,鏡中許梅的臉突然扭曲,像被人潑了開水的蠟像,皮膚"滋滋"地融化成褐色液體,順著鏡面往下淌。
與此同時,後頸的鉗制猛地松開,她癱坐在地,後背貼著冰涼的瓷磚,劇烈地咳嗽起來。
"怎麼回事?"王立平跪在她面前,手機掉在腳邊,光束歪歪扭扭地掃過牆面。
他伸手踫她後頸,指尖剛觸到皮膚便縮回︰"這是......"借著手機光,張麗麗看見他瞳孔縮成針尖——她後頸五道指痕,青紫色的,邊緣還泛著詭異的紅,活像被人用染了毒的手掐的。
"許梅......"她抓住王立平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他肉里,"她在鏡子里,她掐我......還有婉兒,婉兒的口紅......"話沒說完,她突然指向盥洗盆——方才漫出來的血水不知何時退得干干淨淨,水龍頭還在"滴答"滴著清水,那支口紅正躺在盆底,玫瑰色膏體在水光里泛著溫柔的光,和婉兒送她時一模一樣。
王立平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眉頭皺成一團。
他撿起口紅,在掌心轉了兩圈︰"這不就是婉兒送的那支?
麗麗,你最近太累了。"他伸手摸她額頭,"婉兒走了才三個月,許梅的事又......"他聲音低下去,"我知道你難受,但別自己嚇自己。"
張麗麗盯著鏡子。
剛才還爬滿黏液的鏡面此刻光潔如新,連水霧都沒剩。
她伸手摸後頸,指痕還在,摸起來滾燙。"可我真的......"
"噓。"王立平把她摟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發頂,"听,雞叫了。"
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雞鳴,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張麗麗這才發現,窗外的天已經泛白,魚肚白的光漫進洗手間,把瓷磚照得透亮。
她突然想起,許梅出事那天,也是這樣的黎明時分,漁民在河灣里發現了她的尸體。
"去床上躺會兒。"王立平扶她起來,經過盥洗盆時,她下意識低頭——清水里浮著片極小的褐色碎屑,像片干了的黏液。
她剛要指給王立平看,那碎屑突然沉了下去,消失在水流里。
"走吧。"王立平輕輕推她後背。
張麗麗最後看了眼鏡子,鏡中只有她和王立平交疊的影子,她後頸的指痕淡了些,但依然清晰。
她摸出口紅,金屬外殼涼絲絲的,旋開時,玫瑰色膏體在晨光里泛著溫柔的光,像婉兒當年沾著奶油的笑臉。
"可能......真的是幻覺。"她喃喃道,可手指卻緊緊攥住口紅,直到指節發白。
盥洗盆里的水還在"滴答"響。
當張麗麗跟著王立平走出洗手間時,最後一滴水流進排水口的瞬間,水面突然蕩開一圈漣漪——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輕輕動了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