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雲將最後一張紅紙對折，指尖拂過紙鶴微微翹起的翅膀。窗外蟬鳴漸起，夏意正濃，案頭那只青瓷瓶里的桃花早已化作春泥，唯有窗欞上懸著的九十九只紙鶴，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少樸靠在繡榻上，看著妻子專注折紙的側影，蒼白的臉上泛起難得的紅暈。
\"雲兒，過來。\"他輕聲喚道，枯瘦的手伸向她。靜雲慌忙將紙鶴藏在身後，卻見少樸指了指自己枕邊的錦盒。盒中躺著支翡翠簪子，雕工精細的蝴蝶翅膀上，還嵌著幾粒細碎的珍珠。\"生辰快樂。\"少樸沙啞著嗓子，\"本該帶你去看花燈的......\"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咳嗽襲來。靜雲慌忙扶住他，帕子上又添了幾點刺目的紅。少樸喘著氣，目光卻始終落在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我們的孩子......\"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釋然，\"等他出生，我要教他畫蝴蝶，帶他去桃林放風箏......\"
寶珍閣內，趙天麟將剛收到的密信揉成團扔進火盆。跳動的火苗映著他陰鷙的臉，湘君不安地絞著手中的絲帕︰\"張大夫說最多撐不過兩個月......\"話音未落，趙天麟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明天你去周家探望，帶上這包東西。\"他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只需在藥里撒半匙，剩下的......\"他湊近湘君耳邊低語，女人蒼白的臉上浮起驚恐又興奮的紅暈。
次日午後，湘君提著食盒踏進少樸的臥房時，靜雲正半跪著給丈夫喂藥。藥碗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卻仍警覺地盯著湘君從食盒里取出的燕窩︰\"多謝妹妹費心，但少樸忌油膩......\"
\"這是特意為嫂嫂腹中胎兒炖的。\"湘君笑得溫婉，目光卻掃過床頭那疊所剩無幾的日歷，\"听說吃燕窩能讓孩子生得白淨。\"她將玉碗推到靜雲面前，指甲上的丹蔻映得碗中燕窩愈發雪白。
靜雲正要推辭，少樸突然按住她的手︰\"雲兒，你懷著身孕，該補補身子。\"他的聲音虛弱卻不容拒絕。湘君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看著靜雲抿了口燕窩，才心滿意足地告辭。
深夜，靜雲突然腹痛如絞。少樸慌亂地打翻藥碗，淒厲的呼救聲驚醒了整座周家大宅。周母拄著拐杖沖進來時，正撞見湘君舉著藥碗往靜雲嘴邊灌︰\"快喝，這是催產藥！\"老夫人猛地揮開藥碗，瓷片飛濺的瞬間，她瞥見湘君袖中滑落的油紙包。
\"把趙天麟叫來！\"周母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渾濁的眼中泛起血絲，\"還有張大夫，我要听他親口解釋！\"她轉身握住靜雲冷汗涔涔的手，\"雲兒別怕，娘糊涂了半輩子，但這次......\"她望向昏迷中仍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兒子，\"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你們母子。\"
產房外，少樸倚著門框劇烈喘息。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與窗紙上晃動的人影重疊。當嬰兒的啼哭終于穿透夜色，他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最後一刻，他仿佛看見漫天紙鶴化作真蝶，馱著靜雲與孩子飛向桃林深處......
晨光刺破雲層時，周府已亂作一團。趙天麟帶著衙役闖入的瞬間，正撞見周母將一疊賬本摔在桌上︰\"看看這些年你侵吞的賬目！還有張大夫的供詞——原來當年少樸的病，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的陰謀！\"
湘君癱坐在地，翡翠鐲子在青磚上碎成兩半。她望著被押走的趙天麟，突然狂笑起來︰\"你們以為贏了？少樸活不過今晚！\"話音未落，產房方向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靜雲抱著襁褓沖出來，衣擺上血跡斑斑︰\"少樸！他不能......\"
少樸的臥房里，最後一張日歷被穿堂風掀起。背面那行未干的字跡在晨光中微微發亮︰\"若有來世，換我護你周全。\"靜雲跪在床邊，將紙鶴一只只放在丈夫漸漸冰冷的手上。九十九只紙鶴鋪滿床榻，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初見那日，少年在桃林中追逐蝴蝶，陽光透過花枝，在他青灰色的胎記上灑下斑駁光影。
周母顫抖著將翡翠簪別在孫兒襁褓上，老淚縱橫︰\"取名念樸吧......\"她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陽，\"告訴世人，周家少東家不是病死的。他是為了守護最重要的人，拼盡了最後一口氣。\"
桃林深處，新墳前的紙鶴隨風輕顫。靜雲將最後一只紙鶴系在墓碑上，懷中的念樸突然咯咯笑起來。她抬頭望去，漫天紙鶴化作粉白的花瓣，飄向遠方盛開的桃花。那年暮春，他說花瓣落進茶里比藥甜；而今盛夏，她終于懂得，最苦的藥，是要獨自咽下余生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