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來的時候,是找老師問關于學習的問題。”
南祝仁看了一眼上次咨詢老師的咨詢記錄,對于張露的概念化結論是【學業焦慮】。
“學習的問題。”南祝仁應和式地進行了一次【重復】,表示自己認真在听。
“對。”來訪者的視線和南祝仁交錯了一下。
她解釋道︰“就是,我的成績不是很好,當初考進學校的時候就是擦著投檔線,報專業的時候也是調劑進來的。”
“我……不是很喜歡我現在的專業,我想試著去喜歡,但就是覺得沒意思。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的學習也不是很好。”
來訪者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很不好。”
“我想試著去努力學,但是,就是學不起來。因為老師你知道的,大學和高中的學習差異太大了,基本只能靠自學,但是我的自學能力可能也不是很強,所以成績就總是提升不了。去年別人都在玩的時候,我也一直在看書,但是期末的時候,排名卻在班里還是倒數……”
南祝仁觀察著來訪的表情,說到這里的時候,她開始頻繁地抿嘴、皺眉。
【還有幾次明顯的喉嚨吞咽動作,敘述這一段的時候有很強的不適感。】
“我想著,這個學期也要開始好好努力學習。但是,就不知道怎麼了,開始不想去看書了,我有的時候定好了時間想要好好學習,但後來哪怕是刷視頻、玩手機游戲,或者干其他的什麼,也都不想踫書。”
【這里的時候,情緒開始重新變得平穩。】
南祝仁有了疑問,並且適時提出︰“你平時喜歡刷視頻、玩游戲嗎?”
來訪者搖了搖頭︰“不喜歡。我覺得,我就是在拿它們……單純地消磨時間。”
說到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就是不想學習。”
南祝仁配合地也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隨後往下引導︰“後來呢?”
“後來,我開始……睡覺。”
南祝仁再進行一次【重復】︰“睡覺?”
“對,一天睡到頭。一想到學習,就感覺自己很累,想睡覺。朋友叫我出去玩,我會想著要學習,但是要開始學習了,我又會覺得很累,去睡覺。”
“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行了,所以就來咨詢室找老師幫忙。”
來訪者又朝著南祝仁笑了笑。
南祝仁把食指豎在嘴唇前面,也笑著回應。
他像是好奇一樣問道︰“你白天睡這麼多的話,晚上能睡著嗎?”
“能的。”來訪者再一次變得不好意思,“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我好像怎麼都睡不夠……”
在心里面,南祝仁的態度漸漸嚴肅起來。
【這種關于生活的描述,不是很妙啊……】
他繼續往下梳理︰“當時的老師是怎麼給你建議的呢?”
來訪者道︰“老師說我是學業困難引發的焦慮和沮喪,對生活和工作都有干擾。但因為是學業引發的,所以要優先去解決學業方面的困難。”
南祝仁眨了眨眼,忍住不讓自己的視線往辦公區的方向偏移。
繼續往下引導話題︰“他有教你什麼學習方法嗎?”
來訪者點頭︰“有的,老師當時教了我一些復習的辦法。嗯,有……嗯,類似‘及時復習和間隔復習結合’、‘做筆記’什麼的。還有……嗯,一個什麼什麼遺忘曲線……”
對于具體的咨詢內容,來訪者顯然記得不太清楚了。
南祝仁試探問道︰“艾賓浩斯遺忘曲線?”
“對,是這個……”
來訪者又笑了笑,她笑得很頻繁。
【但也笑得很用力。是非常刻意的、社交性質的笑……】
【而且,除了一開始復述期末考試成績很差之外,剩下的時候情緒都很平。】
“除了這些以外,老師還有說什麼嗎?”
來訪者想了想︰“有的,還說,如果成績實在提不上去,也不用特別在意。大學的成績,及格就行,讓我放下心,不用追求太高。”
“再然後,就沒有了,咨詢結束了。”
南祝仁忍不住在心里齜了齜牙。
他現在很理解為什麼來訪者要來第二次,而且強烈要求換咨詢師了。
又要收拾爛攤子了啊。
……
雖然說咨詢師在原則上是不對來訪者做出指導和建議的,但總有那麼幾種例外的情況。
——對于未成年人的道德引導、以及對于學生學業的現實問題,就是“例外情況”。
中心負責老師在上一次咨詢中,顯然是把來訪者的情況歸因到“學業問題”里面去了。
這在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學生因為學業困難出現焦慮、沮喪,那就想辦法提升成績——這樣貌似就可以了。
前提是,這位學生來訪者是在上個學期、學業剛剛遇到困難的時候過來咨詢。
而現在,對方的問題顯然已經不僅僅是學業問題;或者說,學業問題已經變成了次要問題了。
這種情況下來訪者前來咨詢,上一位咨詢師又錯估了問題的本質、給出了錯誤的建議;這在一方面讓來訪者的問題得不到及時的處理,另一方面又會讓來訪者對咨詢失去信心。
好在,情況不算太糟。來訪者的求助意識很強,依舊來做了第二次咨詢;而來訪者的運氣也很好,咨詢師面對“臨時要求更換咨詢師”的時候往往會拒絕,但這回自己恰恰在咨詢室。
現在情況自己接手了。
【抱歉了,我直到現在還沒想起來名字的咨詢中心負責老師,為了快速構建咨詢關系,我得背後蛐蛐你一下。】
南祝仁道︰“听起來,在上一次的咨詢里,老師的幫助主要集中在給你學習提建議。但是對于你的情緒感受方面,並沒有進行‘讓你滿意’的關注。”
來訪者低垂的視線一下子抬了起來。
【可以,終于有情緒的起伏了。】
能感覺到,對方的眼楮亮了一些。
來訪者的嘴角下意識地勾了起來。那是一種“被說到心坎里”的認同感。
很快她又覺得這樣不是很禮貌,想要重新壓下去,但是失敗。
反復幾次之後,最終變成了不好意思的羞澀的笑。
【最起碼這回笑的是真心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