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凌的視線在安許那張看似溫和實則威嚴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掠過穆也那副專注而疏離的側影,最後落在陳煒那強撐的笑容上。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他的腦海︰
省上……對穆也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
否則,安許這個掌管全省干部人事大權的組織部長,這個在省委常委里舉足輕重的人物,怎麼會親自陪同一個新任市委書記赴任?
這不僅僅是一個程序性的“送任”,更是一種無聲的、卻極具分量的……背書!
一種來自省委最高層的、不容置疑的……權威宣示!
這個判斷,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君凌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他幾乎可以肯定,此刻會議室里在座的每一個人,無論內心翻涌著怎樣的驚濤駭浪,都和他一樣。
清晰地讀懂了安許親自坐鎮背後的潛台詞——穆也,不是來y市“鍍金”的,不是來“過渡”的,更不是來“平衡”各方勢力的。
他是帶著省委,或者說,是帶著白嶺書記的……絕對意志!
和…… 尚方寶劍來的。
他來,就是要……破局! 要…… 重塑!
要…… 徹底改變y市的權力格局!
安許的存在,就像一塊巨大的、無形的警示牌,高懸在會議室上空,無聲地宣告著︰
對穆也的支持,就是對省委的支持。
對穆也的質疑,就是對省委權威的挑戰。
所以,君凌看到,無論陳煒的笑容多麼僵硬,當安許的目光掃過他時,他立刻挺直了腰背,臉上那副“熱情歡迎”的表情更加“真摯”了幾分。
他也看到,其他常委們,無論是平時與陳煒走得近的,還是相對中立的。
此刻都收斂了所有可能流露出的審視、疑慮甚至不滿,臉上統一掛起了那種近乎程式化的、帶著敬畏的……恭順。
他們的坐姿更加端正,目光更加專注,發言更加謹慎,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在無聲地傳遞著同一個信息︰
我們…… 對新書記…… 絕對支持, 絕對…… 敬畏!
這種敬畏,不是發自內心的認同,而是源于對更高權力、對不可抗拒的意志的……本能臣服。
是官場中人面對絕對力量時,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安許親自坐在這里,就是要確保這種敬畏,在穆也踏進y市市委大門的第一刻起,就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腦海里。
會議開始了。
安許的發言十分平常,無非是強調省委對y市發展的重視,對穆也同志能力的肯定,對班子團結的期望。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確打磨的鉛塊,沉甸甸地砸在會議桌上,也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穆也的發言則極其簡短,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宏偉藍圖,只是平靜地表示會盡快熟悉情況,依靠大家開展工作。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能穿透所有偽裝,看到每個人心底最真實的念頭。
陳煒作為市長,自然要表態。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那副“熱情洋溢”的笑容再次綻放,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近乎表演的激動︰
“安部長的重要指示,我們一定深刻領會,堅決貫徹!穆書記的到來,是我們y市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喜事!我代表市政府班子,也代表我個人,堅決擁護組織的決定!”
“堅決支持穆書記的工作!我們一定在穆書記的堅強領導下,同心同德,把y市的各項工作推上一個新的台階!”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地點著頭,目光懇切地望向穆也。
其他常委也紛紛附和,表態發言一個比一個“堅決”,一個比一個“熱情”,會議室里一時間充滿了“堅決擁護”、“全力支持”、“緊密團結”之類的鏗鏘之詞。
氣氛看似熱烈而和諧,充滿了對新書記的“擁戴”之情。
但文銘坐在那里,卻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熱烈的場面,這整齊劃一的表態,這看似堅不可摧的“團結”,背後隱藏的,是更深沉的……恐懼。
是…… 被安許那無聲的權威…… 強行壓制下去的…… 暗流。
是…… 對未來…… 不可預測風暴的…… 深深忌憚。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湊到唇邊,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冰冷的…… 了然。
和…… 一絲…… 不易察覺的…… 興奮。
隨後,陳煒面帶微笑而熱情地說道︰
“安部長,穆書記,中午食堂已經為大家準備好了豐盛的午餐,要不咱們一起去吃點吧?”
安許的目光在穆也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
穆也則是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後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安許見狀,也隨即微笑著回應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客氣啦!”
市委食堂的專屬包間,門一推開,一股混合著木料、真皮和淡淡燻香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君凌跟著人群,腳步剛踏進去,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這哪里是食堂包間?
分明是星級酒店的vip包廂!
陳煒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側身引路︰
“安部長,穆書記,這邊請!條件簡陋,粗茶淡飯,還請兩位領導多包涵!”
他嘴上說著“簡陋”,語氣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仿佛在展示一件精心打磨的作品。
安許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得體的笑容,目光卻如同精準的探針,不動聲色地掃過包間里每一個細節。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
或者…… 一絲…… 冰冷的…… 嘲弄?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著點點頭,在主位旁邊落座。
穆也的腳步在門口停頓了半秒。
他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
那蹙起的幅度極小,如同平靜湖面被微風拂過時蕩起的、幾乎看不見的漣漪,卻帶著一種清晰的、不容錯辨的……不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