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嶺這步棋,太狠,也太險。
穆也這把刀,用不好,也可能反噬自身,攪得整個y市天翻地覆。
外面都在傳他是白嶺的人?
文銘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疲憊和洞悉。
是,也不是。
他頂多……算是半個白嶺的人。
他和白嶺之間,沒有頻繁的私下接觸,更沒有那種心腹之間的絕對信任。
白嶺欣賞他的能力,他的務實,他在y市這個泥潭里掙扎求生的韌性,但也僅此而已。
白嶺對他,有提攜,有利用,但絕無推心置腹。
而他文銘,對白嶺,有敬畏,有依附,但也始終保持著距離,保留著幾分清醒的自保意識。
他知道白嶺的棋盤很大,自己只是其中一顆棋子,隨時可能成為棄子。
“半個白嶺的人……”
文銘低聲重復著這幾個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桌面。
這身份,既是保護傘,也是枷鎖。
它讓他能在y市的驚濤駭浪中勉強立足,但也讓他永遠無法真正融入洪系,更無法獲得梁友那種根正苗紅的信任。
如今,穆也來了。
他這個“半個白嶺的人”,夾在中間,處境將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險。
但危險之中,往往也蘊藏著……轉機!
文銘猛地坐直身體,眼中那絲疲憊和自嘲瞬間被一種銳利的光芒取代!
穆也的到來,對他苦心經營的產業園,對他那個“新飯碗”的夢想,或許……是最後的希望!
穆也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切開y市盤根錯節利益網的刀。
而他文銘,掌握著金鼎拆遷公司的賬本,掌握著洪家在“星月灣”項目上那些見不得光的操作。
他手里有穆也需要的籌碼!
文銘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y市的霓虹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繁華輪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處那簇重新燃起的、混合著決絕與瘋狂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
“穆也……”
他對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嘴角緩緩向上牽起一個冰冷的、帶著孤注一擲意味的弧度。
“歡迎……來到y市。”
金鼎大廈頂層的私人會所里,空氣凝滯得如同灌了鉛。
巨大的落地窗外,y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將陳煒那張灰敗的臉映照得更加晦暗。
他陷在意大利真皮沙發里。
對面,洪曉翹著二郎腿,手里晃著一杯年份紅酒,深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粘稠的痕跡,像凝固的血。
“穆也……”
陳煒的聲音干澀沙啞,仿佛喉嚨里堵了一把砂礫,
“省發改委那個……”
他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卻只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白嶺……真是好手段。”
他猛地吸了一口香煙,辛辣的煙霧嗆入肺腑,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他彎下腰,肩膀都在顫抖。
市長。他還是市長。
那個唾手可得的市委書記寶座,那個他苦心經營多年、眼看就要登頂的權力巔峰,就這麼……被一個空降下來的“外人”……硬生生截斷了。
一股混雜著巨大失落、被愚弄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洪曉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是來“安撫”陳煒的,畢竟陳煒還是洪家在y市政壇最重要的棋子。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堆起那種世家子弟慣有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篤定笑容︰
“陳市長,慌什麼?”
他聲音不高,卻刻意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輕松,
“穆也?一個在省里坐辦公室的書生罷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指著腳下那片被璀璨燈光點亮的“星月灣”街區,霓虹勾勒出他挺拔卻略顯單薄的背影︰
“看看下面!這才是我們的根基!流量!熱度!真金白銀!只要我們把網紅街搞好了,把數據做漂亮了,把稅收堆上去!他穆也就算坐上市委書記的位置,又能怎麼樣?
“他敢動星月灣嗎?”
洪曉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陳煒,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煽動性,
“局勢,依舊在我們手里!他穆也……翻不了天!”
陳煒抬起頭,迎上洪曉那雙年輕、銳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張聲勢的眼楮。
他看到了洪曉眼底深處那抹強裝的鎮定,看到了那份世家子弟特有的、近乎盲目的傲慢。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想說穆也當年在北河市是如何鐵腕整治違規資本。
想說穆也在發改委是如何毫不留情地砍掉那些華而不實的“面子工程”。
想說白嶺既然敢派穆也來,就絕不會讓他只是來當個擺設……
但最終,他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
“洪總說得對……”
陳煒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抽干了力氣的疲憊,
“網紅街……是我們的根基。”
他重復著洪曉的話,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湊到唇邊,卻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杯壁傳來的冰冷觸感,那寒意仿佛能一直滲到骨頭縫里。
洪曉看著陳煒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心里那股強壓下去的不爽,如同被火星點燃的油桶,瞬間又竄了起來。
他臉上那副篤定的笑容幾乎掛不住,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爽!非常不爽!
穆也?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家伙,憑什麼騎到洪家頭上?
他想起剛才在金鼎公司,文銘那個不識抬舉的家伙,居然還敢跑來跟他談什麼“產業園”,談什麼“長遠發展”!
簡直可笑!
還有洪鳴在電話里的叮囑︰
“穩住陳煒,星月灣不能亂,穆也那邊……家族自有安排。”
安排?
什麼安排?
還不是要忍?
要等?
要看著穆也那個外人,在y市的地盤上指手畫腳?
洪曉端起酒杯,將杯中剩余的紅酒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團熊熊燃燒的邪火。
